德宁大师今年七十岁高龄,常年隐于佛宗,除了前段时间新宗主的考核和册立出现过,平常外人很少能拜见他,眼下对方能来邀约,江木觉得怕是旧疾状况并不太好,而且对方应该也不想被外界所知。
第二日,他便只身前去佛宗。
*
晨光熹微,微风拂面带一丝清晨独属的寒气。
江木刚进佛宗就遇上了里面的领事,大概是被打点过,对方和善地为他指了路,又告知他今日来得太早,德宁大师还在坐禅不方便会客,请他先在佛宗转转。
德宁大师的住处一般僧人也不得踏入,那个领事亦是如此,所以为他指了一条僻静小路,便只能面带微笑送他离去。
江木走在这山间小道中,清晨还未散去的薄雾,将佛宗轻轻笼罩在茫茫山林之中,不远处伴随着一声声缥缈的钟声梵唱,人在此中仿佛置身于世外之地。
他要去的地方是这里最南的一处。
佛宗并不是隐世之地,他们算是敞开宗门迎接世人,每天都会有众多的香客,王孙贵族,贫民百姓,什么样的人都有,宗门看着辉煌又气派。
但江木走得这条路上并未看到一个人。
反之周围的景色透露着一股子荒凉感,一个又一个紧闭的禅房院落在层层树影下说不出的凄凉,看着那门上斑驳的痕迹,怕是甚少有人前来。
江木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旁边一处有什么不对劲,他偏头仔细看了看,发现在最里面的一座禁闭着的院落,此时竟然半敞着大门。
里面有人?
院落的大门同样也是满面斑驳,江木顺着那里往里面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院落里眼下正站着一个和尚。
昨日临州城下了雨,此时院落的地面上还有些潮湿,那人侧对着他,身材挺拔修长却有些消瘦,宽大的白色僧袍在微风中衣袂飘飘,给人一种很羸弱的感觉,那人静静伫立着目光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江木轻轻推开门,尽管动作很小心,但门依旧发出一道略微刺耳的声音。
那人缓缓转身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物?江木微微有些怔然。
眼前这人一袭白色僧袍款式极为简朴,但一尘不染又觉得颇为清雅细致。眉如墨画,面若冠玉,肌肤赛雪竟比身上的白衣还要来得夺目。对方长身玉立,一双瞳人剪秋水,温柔中带着疏离与周身清冷的气质浑然一体,再仔细一看,又不由感叹他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在薄雾中说不出的飘逸出尘,对上那视线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人淡然的目光,清心寡欲得不似凡人。
两人双目对视了下,那人轻声问道:“你是?”
说话的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不过话语间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温和。
江木微微颔首:“在下江木,受德宁大师邀约前来,路过此地,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受师父的邀约?”对方似乎是有些惊讶,神情微微有些失神,片刻便恢复如初,他冲江木双手合十略带恭敬道,“阿弥陀佛,贫僧玄映。”
江木稍微打量了下他:“你便是玄映?”
玄映也不多问,眼眸微垂:“正是贫僧。”
还没等江木继续说什么,就在这时,一声喝厉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木转身看过去,一个怒气冲冲的大和尚跑来。
“你是何人?谁准你到这里来的。”那位师兄面色严肃正说着,跑到院落门口恰巧看到了里面站着的人,表情瞬间哑然,紧接着便嘴角一咧兴奋道,“小师叔,你终于出关了!”
江木看看他又看看院里的玄映,后者先是对他十分歉意地笑笑,接着与大和尚说:“圆意,不可莽撞。”
这位叫玄意的师父也不是愚人,当下就明白自己是冲撞了贵人,立即双手合十赔不是:“阿弥陀佛,施主莫怪,方才是贫僧无礼了。”
江木轻轻摇下头:“无妨,是我不应该随意闯入。”
玄映眼神温和缓步走来,轻声道:“江施主言重了,贫僧今日出关正好要向师父辞别,不若贫僧与施主同去?”
他的个头比江木高些,此时站在身边却无任何压迫感,反而仿若清风拂面,不论是话语还是气息,实在清新淡雅到极致,令人不由心生好感,想到茶馆里的那些人如此崇敬他,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那就有劳玄映大师了。”
“江施主客气。”
圆意是不随他们同去的,二人告别对方,顺着幽静小道继续向南。
清早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周围山色在薄雾中时隐时现,衬得一个个庭院越发幽寂。
他们不慌不忙地走着,草丛里的虫鸣、树林间的鸟叫,阵阵凉风吹来枝叶也跟着飒飒作响,加上远处宫殿里的念诵佛经声,所有一切编织在一起显得美好又安宁。
江木微微侧目像是偷瞄了一眼,不过玄映察觉得很快,他偏头浅浅一笑轻声问:“江施主是第一次来佛宗?”
“嗯。”江木应了一声甚至还点了点头加重语气。
玄映停下,表情看着似乎有些懊恼,他遗憾道:“那贫僧应该带江施主好好转一转才是。”
江木看了看他:“现在也不迟。”
玄映微微一愣,随即清俊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极浅的笑容,眼眸里尽是暖意:“说得也是,那便不走这条路了。”
他这人并不像外表看的那般清冷又不食烟火,江木觉得他应当是个妙人,否则哪里会知道那么多有意思的地方,还有那些有意思的典故。
二人直到半下午才朝被遗忘的德宁大师的住处奔去,在院落门口,玄映停下不慌不忙整理着自己的着装,这种投机的举动像是做过千万遍般熟络,完全不是古板僧人该有的形象。
江木微微歪头看着他,他冲江木轻轻眨了下眼,示意不要声张,江木忽然有些可惜,这样的人物竟是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