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茶楼门外,迎客的店小二正敞着黄鹂般高亢好听的嗓子招揽客人。
“晓松!满座儿了!去厨房搭把手!”
堂内的掌柜朝外面的店小二晓松吆喝了一声。
晓松心头一喜,今晚又是座无虚席,也就象征着今日的工钱翻了一倍!
“好嘞!”
返身正要进去,眼角余光蓦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朝这边而来。定睛一看,顿时咧开了笑。
“表哥!”
来人身姿挺拔,眉眼英锐,刀削般的脸格外俊逸,正是从小拔萃的辜弘。
“晓松。”辜弘拎着支画卷走过来,往堂内看瞧了瞧:“有座吗?”
“刚巧没了,”晓松道:“没事,我带你去二楼佣工房里吃。”
辜弘应声好地跟着走了进去。
经过柜台的时候,辜弘和里面算账的掌柜打了个招呼。掌柜忙不可开交,只和他匆匆挥了挥手,可见也是老相识。
穿过热闹大堂时,他一眼就注意到座中一位容姿出众的男子,正是上午与他对弈过的楚宸婴,在拈杯喝茶。
在这里碰到他,显然让辜弘有些惊喜,他正好有事找他。他握了握手中的画卷,和晓松说了声,便大步朝楚宸婴的座位走去。
就在这时,楚宸婴蓦然神情严肃地倾身靠向同桌的一名女子,并拿起他手的杯盏喂到那名女子嘴边,那名女子满脸痛苦,被迫着喝了他杯子里的水。
辜弘认出,那名女子正是春日宴里,楚宸婴带来的那名婢女。
见此,辜弘眉头紧紧一皱,脚步顿了来。
辜弘是个品性高洁人,本就看不大庭广众的亲密举止,更别说这种无耻的欺.辱行为。
他就亲眼看到楚宸婴对此女行野蛮的举动,想着毕竟是他的人,他再想帮助她也理不直气不壮。而现在,居然再次看到他做这种无礼之举。
辜弘握画卷的手用力收紧,枉他还对这名少年起了真诚结交的念头,知他喜欢画作,还去和恩师求了一副名画送他,如今只觉自己错看了人,一个吃过斋念过佛的人还如此放浪无羁,有这般好的女子相伴都不知疼惜,心里是愤慨到了极点,大步走了过去。
“咏安子。”
听到辜弘这一声叫唤,楚宸婴便觉不对,瞥目回头看去。
只见辜弘就将画卷直直举到他眼前,高高站立着,一脸讥诮道:“感激子助我父渡过难关,辜某无以为报,只能以一画相报。”
坐在椅的楚宸婴自然感觉到他来势汹涌的敌意,但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去拿那支画,也没有说一句话。
辜弘在高,楚宸婴在低,辜弘在动,楚宸婴在静,从旁人角度看过去,楚宸婴被辜弘的气势全面碾压,看起来十分被动,然而正因楚宸婴的淡漠平稳,反倒从容地承住了辜弘的盛气凌人。
细看,瘦他一半的楚宸婴,竟并未输他半分。
辜弘见他不接,便直接放到他身旁:“此画将是我辜某与世子的……”
“唔!咳咳……”
楚宸婴身旁的李秧徒然发出一阵呛咳,动作慌忙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一张脸都被呛红了。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搅地泄去了一半,那两个冷目相向的人,也徒然有些撑不住气势,齐齐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她也知自己搅了人家的气氛,怪不好意思地主动解释:“……茶,烫……”
奇怪了,方才子她喝的明明不是烫的,而且,她记她没喝完,难道方才有人给她杯子注了热水?
本就心情不爽利,又遇到莫名怒气冲冲的辜弘,楚宸婴此时心情是极度糟糕,然而一听李秧那句他才懂的话,他心情突然就好了,嘴角闪过他才懂的窃笑,拿起他面前还剩半杯的茶,放到她面前。
“在这里。”
李秧眉头一扬,哦,原来被他拿到那边去了,然后乖乖地拿起慢慢喝了去,让微凉的水细细冲刷在她烫伤的舌.尖。
楚宸婴看着她软软贴在杯沿的红唇,看着它们被茶水润地晶莹发亮,还伸着小.舌迅速把漏出唇边的水渍.舔.进嘴里,心里那所剩无的郁怒便尽数散去,只剩下甜丝丝缕缕萦绕他的心间。
辜弘发现似乎哪里不太对。
“慕容姐姐还要凉水吗?”一旁的枝枝提过一壶水,见她点头,赶忙她满,一边倒一边小声问她:“姐姐还疼吗?烫到舌头可是很疼的,所以枝枝最怕吃烫的东西了……”
听到这里,辜弘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方才还冷傲无比的脸,此时已变窘迫,还隐隐泛起了红。
楚宸婴看够了李秧的嘴,才施施然将视线放回辜弘这边,发觉他神色已变,眉峰微微一挑:“辜兄?”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模样似在说,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辜弘还从未遇过这样的无地自容的情况。
但他行事一向磊落,见是自己的错,便直接了当地承认自己莽撞了,曲手垂目道:“方才在下误会了子,在下为自己的莽撞向子致歉。”
在场的人都讶异他居然这般不灵通,即知自己误会还当众承认,这不是给了对方取笑践踏的机会吗,邻座的有人还发出幸灾乐祸的低笑,等着楚宸婴问他误会了什么,好看他继续出丑。
可楚宸婴却意外的宽宏,不在意一笑:“虽不知辜兄误会了什么,既然误会解开了,便就此揭过吧。此画,我亦收下了。”
他的宽宏大度令辜弘愈加无地自厝。若换做自己,他不会就此放过态度无礼的人,更别说还收下对方的礼物。
楚宸婴邀请辜弘入座与他们一起吃茶点,辜弘本觉尴尬,想要推辞,楚宸婴忽地拿起画卷打开,称想听他讲讲此画是谁人所作。辜弘感觉到他在给自己台阶,暗暗感动,顺阶而,在他旁边坐,与楚宸婴气氛和谐地边谈边吃起了茶点。
没有人发现,一直事不关己安静吃东西的李秧,随着辜弘的落座,悄悄松了一口气。
“子如何会知这如意茶楼?”辜弘问楚宸婴:“这里开张不足一月,都是粗陋小食,桌椅板凳拥挤,来客又是小老百姓,吵杂的很,在这里吃东西,能吃出一身汗。”
他笑了两声,道:“在下一直以为世子更喜清幽雅致的地方。”
楚宸婴眼角余光掠过身旁软小人,微笑道:“只是听说此处糕点酥香适口。”
没想辜弘听了朗声一笑,那欢喜的模样,好像被夸的是他:“实不相瞒,这是我舅父的茶楼,他在湖州已开两间,味道不敢说多好,回头客是真多。”
说着,他招来店小二,了两碟表皮酥黄,形如鲜花的馅饼:“大家尝尝这道酥花饼,乃是此店一绝……”
碰!
忽然一旁的李秧忽然发出一阵动静,大家不由望向了她,她局促低下了头:“抱歉……”
楚宸婴最喜欢看她羞涩的模样,尤其那蜜桃似的粉颊,令他手指麻痒,甚想伸手揉捏一把。
但最终他只是夹起一块表皮金黄酥松的酥花饼,放到了她的碟子。
“尝尝。”他眸光含柔,声音轻缓:“你不是,喜欢这种香甜的东西吗。”
李秧恭敬颔首:“谢爷。”红着脸夹起那块饼,张嘴轻轻咬了一口,露出了饼内嫩红柔软的鲜花馅料。
见她动作僵硬,楚宸婴暗笑她的胆小,可又忍不住不想让她太难堪,朝对面三位备受冷落的人,意思意思道:“你们也别拘着,动筷吧。”
说完,眼睛又不由放回她身,看着她的小嘴唇轻轻抿着那和她的嘴唇一样嫩的馅料。
深陷在李秧红唇中的人,何止是他一位,还有那位自认为对美.色毫无兴趣的辜弘。
他想他的确不是个容易被诱惑的人,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她的嘴唇看起来那么软,那么美。
发觉自己看有点不知回神,辜弘略显仓皇垂眼睫,将眸底的盈漾严严遮盖。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楼道口传来一阵小姑娘低低的哭泣声音。
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姑娘坐在楼道口啜泣着,手里攥着一只粉色的包子,却不吃一口,只顾抹眼泪,很是我见犹怜。
这时有个妇人从外急匆匆进来,来到姑娘身边,对她柔声说话,可那名姑娘却越哭越凶,妇人耐心耗尽,要拉她走,她却说什么都不愿,梨花带雨地哀求:“我不走!我要等阿宇哥哥……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动静不小,很快就引起堂客们的议论纷纷,翘首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