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弘离开后,监理大人和来问候关心的监生们很快也走了,关上门,看一地狼藉鲜血,楚宸婴一直平静如水的脸,慢慢发了白。
他以为这阉人再怎么猖狂,至多是潜伏在四周,待他明日带江柔珂出行时将人劫走。
没想到如此迫不及待,连夜就来劫人,肆无忌惮地闯入国子监。
或许,是慕容今日在山林里撞破了他什么事,让他狗急跳墙,连假装都不肯了。
幸好他先一步做了准备,没人知道他的偷龙转凤,不然,按照那阉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可能会安插许多奸细到他身边,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抬步欲回屋,背部徒然刺疼,疼得楚宸婴整个人一僵。一旁收拾的青鹿发觉,赶紧扔下东西跑过来扶他。
“爷!是不是背疼?我去叫大夫!”
楚宸婴摇头:“不必,你去……”
“方才我都听见骨裂的声音了!”青鹿急道:“爷您再紧张柔珂小姐也得顾着自己!”
他方才就在世子爷身边,亲眼看那黑衣人用剑柄用力锤向世子爷的后肩部,当下一阵碎骨的声音,吓得他以为爷会当初晕厥。
可没想到,爷只趔趄了两步,便又站直了腰身。
“爷,属下看看。”华烽走过来,楚宸婴只好松开衣服让他察看。
只见楚宸婴的左后肩肩胛骨位置一大片黑青,而黑青的中间位置,一块红肿,只是轻碰,楚宸婴便身一僵,额冒冷汗。
“前两天您受过伤?”华烽面色诧异:“如今在同一个位置骨裂了,这伤……”
“小题大做。”楚宸婴从容地将衣服穿好,云淡风轻地好似真的没事一般:“待安全离开了都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离开国子监。”
紧接吩咐华烽:“现在你去告知淮南王府,江柔珂被三日前放火烧郡主府的那些人劫走了。回府内告知我父亲,我受了伤并受了惊吓,明日出发去烟台,需要一队最好的侍卫护送。”
楚宸婴肃道:“最后,把我在斋舍遇刺,婢女被劫走的消息散播出去。”
“那林究是否要换个地方藏?”华烽道:“我认为李遂很快会发现。”
楚宸婴思索了下,道:“换,让暮歌天亮前送到城南小院,严加看守七日,七日后,我们早已到了烟台了,届时便无所谓了。”
华烽领命正要离开,青鹿忽然拉住了他,小声道:“华烽叔,我走不开,您帮我传个消息给夫人。”
青鹿神色凝重道:“告诉夫人,柔珂姑娘与杜四公子问题。”
*
辜弘忍怒火回舍包扎伤口,准备包扎好了去找宋诗桀,并托几位江湖友人帮忙寻李秧。
然而,等他冷静下来回想整件事情,发觉事蹊跷。
那日在山林里被追杀,楚宸婴动作可是极快,转眼就派来这么多人找李秧,显然是识穿了李秧欲逃的心思。
的确非常看重她。
为何这次李秧真危险了,反倒这般无所谓?
辜弘双目一凌,对了,他怎么忘了楚宸婴在屋里还藏了个人!
而且,他记得李秧是被楚宸婴藏在佣人房,黑衣人则是从书房里把人劫走的。
辜弘整个人跳了起来。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辜弘迅速翻墙上竹里,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天慢慢地亮了。
京郊羊肠小道上,一匹高马疾驰而过。
马上人身裹披风,脸缠布巾,露在布巾上的一双眼尤为引人注目。
他的左眼闭合没有了眼球,一道狰狞长疤从眼皮正中斜斜贯穿直.插眉心。然而他的右眼却润如宝石,灿若朗星,浓密的睫毛细幼如鸦羽,利落如剑的眉毛直入鬓角。
岁月在他的眼角留下了细纹,却无法将他的黝黑星眸沾染上一丝的浊尘,仿佛时间永远凝止在了这只美丽无邪的眼瞳之中。
谁也不能想象到,这样美丽的眼睛,看到的污秽肮脏事实上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多。
路的前方,一人马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男人凝目一看,那边的人已朝他高高扬起了手。
“遂伯父——!”
长期的亡命天涯让男人并未因此卸下心防,他第一时间就迅速往四周观察可是藏有埋伏,待奔来的人都到了跟前了,他确认了安全,从马上跳下。
“遂伯父!”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纤瘦的身上身穿道袍,下马就朝一身风尘仆仆的高大男人奔过去,像个孩子似的扑上男人宽大的肩背:“您安全诗桀真是太开心了!”
男人对他亲昵的动作显然习以为常,乐呵呵地顺他扑上来,朗笑声充满了慈爱,拉下脸上的布巾,露出了一张布满了乱乱胡茬的瘦脸,毫无保留的笑容,咧地比年轻男子还要灿烂阳光。
“都做道长了,还像个孩子。”
矮他一个头的宋诗桀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帽子:“学到秧儿的坏毛病了,见您就变成了猴子。”
说起秧儿,男人眉宇顿时一正:“秧儿她现在……”
“诶……”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犹豫的叫喊,他们齐目看过去,注意到那马上还坐个人,一张蓄短胡子的圆脸布满了尴尬和无助。
“谁来扶俺一把……”
宋诗桀抱歉地跑回去,将他扶了下来。
男人看矮胖的男子,似乎些吃惊:“……叶成殊?”
叶成殊像个姑娘似的扭扭捏捏走了过来,眼睛都不敢和男人的目光接触。
“耗耗,耗子哥,阔别多年,您的英朗神姿依旧不改……哎呦!”
男人突然一拔他下巴那又短又稀疏的胡子,疼得叶成殊直捂他可怜的小胡子。
“又叫错了,我辈分比你大,叫耗子叔。”
叶成殊嘿嘿挠头:“谁让您看都不会……”
二十多年不见,当年惊为天人的男子,就算只剩一只眼,就算不修边幅,也依旧气质超群,英俊过人。
李遂扫了扫眼前这两人:“对了,你们俩是怎么凑得一起?”
一同回去的路上,宋诗桀和叶成殊两人争先恐后地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李遂。
叶成殊称一个月前楚宸婴找到的他,当时叶成殊根本不认识楚宸婴,到国子监入学没多久,全家也刚从湖州家搬过来。
而楚宸婴已对他家和李遂的渊源了如指掌,知道李遂年轻时在叶家做过一年仆人,后面叶家家道中落,李遂又默默资助叶成殊学习,直到前两年叶成殊知道默默资助他的人,是当年叫他印象深刻的男仆耗子。
楚宸婴当时开门见山就说李遂是他的师父,如今师父被人追杀不知所踪,托了妻女让他庇护,可师母因受了严重的刺激,癔症发作,神志回到了十五岁,且只愿和乡待在一起。
都城内信得过的湖州人,楚宸婴认为只有他们叶家,便厚脸皮来拜托叶家帮忙照料师母,他则照顾师父的女儿。还和他们解释,分开照料,比较不容易被仇家发现。
这一个月来叶家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昨夜宋诗桀找到叶家,称是李遂的邻居,得了李遂以及李秧的消息,要带走童絮,因为有仇人在大肆寻找李遂的亲人好友。
叶家与李家间渊源那么大,必会被仇人盯上,所以宋诗桀连同他们叶家一家人都带走安置到了别处。
今早天不亮,根据李遂给的消息,宋诗桀便带叶成殊来接他了。
“没错,一开始我把秧儿和我夫人托给了楚宸婴。”
回想当时,李遂仍是心余悸,凝重道:“一个同僚发现我身份隐瞒,并有妻女,恰好被任贼追杀上门,走投无路之下,能及时帮上忙又信得过的,只有楚宸婴。”
宋诗桀皱眉想了想,问道:“为什么?这位世子对你家情况很了解吗?”
宋诗桀对李家的往事非常了解,他们常年隐姓埋名,家人间见面都是非常小心隐蔽,对陌生人更是戴着面具绝不深交。李遂这样爱护妻女的人,绝对不会把妻女随便托付给不牢靠的人。
所以宋诗桀不能理解李遂为何会托付给楚宸婴。
李遂沉吟了一下,道:“了解不多。”接着又道:“不过,我知他会帮到底。”
“耗子哥说的没错!”叶成殊附和道:“俺虽然认识宸婴弟没多久,可他真是个细心的孩子!常常问俺阿絮嫂的情况,还安排了侍卫守在俺家……”
“可是他不让秧儿见伯母。”
宋诗桀皱眉道:“我得了秧儿的求救,知道遂伯父被人追杀,也知道秧儿被困住了。”说着,他掏出一张纸:“这是秧儿前几天偷偷离开那位世子的监视给我留的求救信。”
李遂拿过细看,皱眉想了想,道:“世子他行事一小心谨慎,会采取少露面、少人知的方式也是正确的。或许,只是他们互相之间有误会,没有坦白彼此的身份。”
“所为为何不坦白告诉秧儿他知道她是谁呢?”宋诗桀质疑道。
李遂垂下凝重的眼眸,没有说话。
他或许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楚宸婴不愿直接和秧儿坦白。
“您也觉得这蹊跷吧?”宋诗桀环臂道:“秧儿给我的信说他像是借机报复什么的,连母女俩都才让见一次……对了!”他忽然叫了一声:“一件事,可以证明这个世子问题!”
李遂和叶成殊看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