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舟黑着脸,淡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都没了光泽,神色不再意气风发。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碰了碰顾昂的手臂,低声说道,“我要回部队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哦,路上注意安全,谢谢你来救我们。”顾昂神色淡淡,说得公事公办。
好像跟叶斐呆久了,连说话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他也觉得沈飞舟挺惨的,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没有意愿,就不要给他希望。
沈飞舟眼巴巴地看着他,没话找话,“你们军校生后面有联校赛,我还会来的。”
他很少有这么委屈的表情,除非是面对着顾昂。
顾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意答道,“行,到时候再见。”
“还有点久,算算还有三个月。”沈飞舟有些懊恼,他不想就这么结束对话。
顾昂嗯了一声,“行。”
气氛陷入沉寂。
沈飞舟聊不下去了,又说,“那我走了,真的走了。”
叶斐斜斜撑在行李箱杆上,漠然开口,“别啰嗦了,走吧。”
沈飞舟横了他一眼,无语地转身走上飞船。
叶斐见人终于不在眼前晃荡,郁结的心情一扫阴霾。
其实从实力来讲,他很认可沈飞舟,可是谁让他喜欢顾昂呢。
他收回视线,伸手捏了捏顾昂的脸,嗓音带着宠溺,“去吧,早点回来。”
“好,等我吃饭。”顾昂面对叶斐,神色软了下来,自然地应了一声。
叶斐没忍住又捏了他一下,“给你点好吃的。”
“不用,我去月河楼打包带回来。”
“嗯,那我先回去打扫一下,估计都是灰。”
顾昂笑道,“一个月没住了,脏死了。”
叶斐回他,“是啊,知道你怕脏,我先弄干净。”
两人老夫老妻唠家常似的,谁都舍不得先走。
明明也就是过几个小时就能见面的功夫,腻歪死了。
“那我走了。”顾昂一手拿着文件夹,单手插兜往校外走。
离开叶斐,又变回拽里拽气的气质,一股校霸炸街的气势。
还没到月河楼正门,就远远看着秦乐荷已经带着一票员工站在大门外等着。
乌泱泱一大群人,那阵仗跟迎接将军凯旋的那种规模,也差不了几分。
“祝贺祝贺,顾昂凯旋。”
还有口号,傻逼兮兮的,震地顾昂耳朵疼。
“妈,这架势,过了过了。”顾昂无语。
秦乐荷抹了抹眼角,佯装擦泪,“我都听钟校长说了,你这次辛苦,死里逃生,还好没事。要是你回不来,我要怎么办?”
顾昂搂着她肩膀往包厢里走,“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爸呢?”
秦乐荷答,“升职后忙得不行,又出差了。”
顾昂进了专属包厢,拧眉坐在一大桌菜前,烦躁开口,“又是跟陆延?”
秦乐荷横他一眼,“注意礼貌,什么陆延,叫陆叔叔。”
屁个陆叔叔,那明明狗都不如。
顾昂撇了撇唇,想着这事儿要怎么提起,显得不那么唐突。
“来来来,都瘦了,多吃一点儿。”秦月荷没察觉到他奇怪的情绪,不停地给顾昂的碗里夹着菜。
顾昂表情冷漠,一言不发,带着一股压制的怒气。
等着秦月荷坐回去之后,他没动筷子,从裤兜里拿出叶斐给他的反窃听装置摆弄着。
秦月荷见多识广,一眼认出这玩意儿的功能。
她疑惑开口,“月河楼是我们家的地盘儿,放心,不会有什么监控的。”
“小心为好。”顾昂按下开关,扬着检测仪在房间里四处晃动。
确定没有被窃听之后,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勇猛有余心思太粗。也是我和你爸对你太过于放纵和溺爱了,捅了娄子老是给你擦屁股。”
秦月荷见他这么小心,嫣然一笑,“不过这下好了,去了趟边疆实战,终于也学会做事谨慎了。”
顾昂欲言又止,现在的月河楼,早就不知道被人安插了多少眼线。
报告上写得清楚,连产业的归属,都早已经异了位。
他看着秦乐荷一脸眉飞色舞的模样,仍然有些狠不下心。
但长痛不如短痛,早晚也得开了这道口子。
秦乐荷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自杀,那是在明面上,
但现在只是私下,也许会更容易接受一点。
顾昂碗筷几乎没动,指尖摩着光滑的餐桌,斟酌好半天,才缓缓开口。
“妈,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你先做一下心理建设。”
秦月荷赏了顾昂一个爆栗,好没气的说道,“还心理建设,怎么丢到赤焰去了半年,现在开始年纪轻轻说话老气横秋的。”
顾昂心脏揪成一团,表面上还得装得淡定,“这里有些调查资料,你先看看,看完再说。”
他把文件袋打开,掏出那叠纸质文件递了过去。
秦乐荷纳闷,“这个年头还特意用纸质资料,我倒是要看看,你个小屁孩在这里装神弄鬼是为了什么。”
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翻开文件第一页,前一秒还挂着笑容的脸瞬间凝固住。
上面调查目的写得很清楚,秦乐荷也算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三行两行,就看出了端倪。
她深吸了一口气,温和开口道,“资料有点多,你先吃饭,我慢慢看。”
顾昂哪儿还吃得下饭,一想到这个事情,就觉得寝食难安。
上一世秦乐荷自杀的那个场景,几乎成了他的噩梦。
常常深夜惊醒,都是感觉自己被淹没在一片血红色里,像是罪恶的十八层地狱。
耳边是秦乐荷苦苦的哀求,“小昂,你们离婚,你们离婚好不好?”
那声音和画面都像是恶魔的锁链,从自杀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锁住了他。
他很自责,却无计可施。
而现在,他把这些黑暗提前摊开,心里顾虑重重。
第一,是怕这些资料,叶家查的并不彻底。
看起来有迹可循,但万一其实都是父亲抛出来的□□,实则已经跟母亲商量过了但背地里还有其他动作。
如果是这样,那资料的用处,就意义不大。
而第二,也是顾昂最担心的事情,秦乐荷太爱顾深了。
夫妻二十年来,表面上看琴瑟和谐,恩爱有加。
这个资料扔上台面,就是把虚假的美好撕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地恶心的虱子。
万一母亲不信这些东西,他又要怎么解释。
资料上看,父亲顶多只是跟陆深交往过密,还看不出出轨。
顾昂烦躁地不行,每一分一秒都在煎熬。
害怕秦乐荷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处理。
房间陷入寂静,只有资料翻动的声音。
顾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透过那些蛛丝马迹去判断反应。
他看到,秦乐荷的眼睛越瞪越紧,几乎是要把泪水压制回去。
顾昂心疼的心都要碎了,这份资料,就像是一把刀,割在谁身上,都是凌迟。
“妈,你还好吗?”
“拿张纸给我,别说话。”秦乐荷眼眶有些泛红,强忍着泪,“我还没看完。”
顾昂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妈,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
“别说话,让我看完!”秦乐荷难得大声吼了人,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母亲一向是温柔的,难得这么失态。
顾昂被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言,“好,我不说话,你看。”
他呆坐在椅子里,心里盘算着复仇计划,反复演练了几遍,一定要给那对狗夫夫毁灭一击。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资料翻到了末尾。
秦乐荷看得很仔细,一边看一边把那些有问题的地方全部记了下来。
如果只是第一个地方有问题,那可能是误会。
但这么厚厚一沓资料,这中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她抬起头,双眼微红哑着声音开口问道:“小昂,这些东西,除了你以外,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吗?”
既觉得耻辱,又觉得害怕。
一个枕边人背地里跟其他人勾结着,把自己的家产一点一点挪了出去。
“有。这份资料还有叶斐和他的父亲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帮我调查的。”
顾昂没打算隐瞒这份资料的来源,也想着多帮叶斐说点好话。
以后再见面的时候,也能多一点好感。
“难怪了。”秦乐荷愣住,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她又用纸巾擦了擦眼泪,才强装镇定开口。
“我还纳闷儿你一个在校生,怎么能够搜集到时间长度横跨七年的资料,毕竟调查对象还有陆深。如果是叶家的人出手,那就完全可以理解。”
顾昂看她,“所以......你信吗?”
他听出了母亲言辞里的怀疑,叶家要伪造资料,也是很容易的事。
顾昂在打定主意把这件事情摊开之前,就做好了秦乐荷无法第一时间全盘接受的结果。
她是久经商场的成年人,对于信息的处理肯定是有着自己的一套判断和处理方式。
如果放在顾昂二十岁的时候,他也不一定会信。
但,他是从八年后回来的,早已经知晓了结果,这资料就显得无比真实。
顾昂决定再加上筹码,一次性把事情锤死,“我有件事情一直没说,我爸跟陆深不是简单的政军勾结,我怀疑他们俩有染。”
“越说越离谱,他们俩都是alpha,怎么可能。”
秦乐荷表情闪过一丝惊慌,又镇定下来保持着仪态。
顾昂艰难开口,“真的,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了,餐桌下面,他们俩一直拉着手。”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有些想吐。
不用再详细描述了,光是脑补那作呕的十指交缠,不言而喻。
秦乐荷陷入沉默。
如果刚刚的资料还可以自欺欺人,但顾昂不会骗她,尤其是她还记得,餐桌上顾深对她是如何的体贴,如何的深情。
她原以为的琴瑟和鸣,原来都是假象。
最可笑的是,出轨的对象,竟然还是一个同性。
秦乐荷有些恍惚,一时间难以接受。
顾昂抓着她的手,极力安慰,“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坚强一点,我会跟你站在一边。”
“小昂......你让我好好想想。”秦乐荷心乱如麻。
顾昂也不逼她,只是继续说道,“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已经暴露,如果你想要报复,我们可以尽快开始处理。”
房间又陷入沉默。
明明已经是初春了,却感觉风好大,有些冷。
顾昂走到窗台前,把窗户关上,又回到座位。
他只能等,等母亲开口。
过了很久,秦乐荷才稍微冷静了一些,“所以,你希望我们离婚?”
顾昂抿唇,“离婚是肯定的,但在这之前,要把所有的家产拿回来,然后再让那对贱人去死。”
“他是你爸爸。”秦乐荷手都在抖,“别这样说他。”
顾昂冷着脸,声音更凉,“我没有这样的爸爸,他有为你考虑过吗?妈,这样的人不值得。”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秦乐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