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关于这一段情节,商珩依稀记得应该在温睿昀和方阳订婚后,可晚宴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自己乱改主线,恐怕情节顺序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商珩撑着门框,一手虚握,压在唇边轻咳两声:“温先生,我自己去就行,不必劳烦。”
温睿昀微微蹙眉,眼光滑落对方手臂,被衣袖遮得严实,丝毫瞧不出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既然受伤了,何必勉强自己上节目?我叫人送你去医院吧。”
商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涂了红药水而已。”
温睿昀一怔,这才回过味儿来,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网上的视频是真的吗?”
商珩慢吞吞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温睿昀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的养父母如此虐待你,还故意挑今天前来闹事,你准备怎么办?”
商珩有些诧异,像温睿昀这样的人物,与自己天壤之别,肯纡尊降贵亲自找他,已经是件让人意外的事,怎么会关心这种无聊的社会伦理八卦?
如果只是表上的客套寒暄,方才点到为止的对话足矣。
他随意耸了耸肩:“断绝关系,恩怨两清,不相往来就是。”
温睿昀眼中没有流露多余的情绪,只轻轻摇了摇头:“心慈手软。”
商珩一挑眉,仿佛从这句莫名的评断里,窥视到了有关温睿昀一点原书不曾写到的留白。
来不及细细思考,吴秘书寻来,温睿昀朝他点点头,两人一并离开了后台休息间。
商珩偏着脑袋望着他走远的背影,转身走入嘉宾特别通道,一扭头,却见容致默默站在走廊的阴影里。
头顶白色的廊灯斜打在他周身,从右肩到右腿,一条光影分明的界限。
容致不知站在那里等待了多久,脸上的神情似乎永远都是平和斯文的,黑色条纹西装下的身躯瘦削得有些单薄,触及商珩的眼光,容致缓缓抿出一丝笑。
商珩突然想起容致似乎不太待见温睿昀的事,眉心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容致走到他面前,阴影自他周身褪色:“我早就到了,一直在外面。”
他轻轻抚掌:“还好没有错过一场精彩的表演。”
商珩无可奈何地一笑,摊开手:“今天以前,我也没料到我有当演员的天赋呢。”
容致摘下眼镜,用随身携带的软布轻轻擦拭,眼帘低垂,只留下两弧黑长的睫毛:“你还是准备去温睿昀的慈善晚宴?”
商珩颔首:“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容致:“你没有车,明天晚上我载你去吧。那里可没有公共交通,一众豪车中出现一辆出租,你会很惹眼。”
一句话把商珩堵了回去,他讪笑一下,只好答应。
得,这敢情好,五个人齐活。
商珩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先买份意外保险,预防翻车。
商珩回到直播间时,整片弹幕密密麻麻刷满了各式各样的祝福和礼物,右下角飞快刷新的火箭炮令人目不暇接。
“小哥哥冲鸭!太励志了!”
“呜呜呜不要渣渣父母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商珩妈妈粉了!”
“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渣!关键是为什么人渣都能养出好孩子?”
“不是吧,商大仙又双叒叕赢了?这是什么绝世锦鲤体质?”
社交媒体上,关于商珩的热门话题涌入了大量路人,两极反转的社会舆论,影响力甚至比这次公益直播本身的热度更高,方阳指使的水军被淹没得水花都翻不起一滴。
视频录像经容致处理过,画面和声音只剪出了对商珩最有利的一面,与商珩受伤的手臂配合得□□无缝。
再加上直播镜头前“以德报怨”的圣父式表演,打造出了一副完美受害者的形象,原本听信了商父商母一面之词的人,这下彻底哑口无言。
不是没人怀疑事情的真实性,指责这是一场蓄谋已久、彻头彻尾的营销。
直到视频为物证、旧楼邻居为人证,甚至还有公安部门的报警记录做作证,桩桩件件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商珩直播间的订单数量节节攀升,被温睿昀和顾凛一口气买走全部商品存量后,赞助商意出望外,又紧紧调拨了周边的仓库库存。
商珩的积分榜早已高居首位,甚至把其他三位嘉宾远远甩在身后,一举将百万赞助奖金和代言资格纳入囊中。
节目的最后半小时,再次售卖一空,赞助商们不得不挥泪挂上了已售罄的牌子。
天海南北奔赴而来的路人们一腔同情之心无处发泄,只好统统刷起了礼物。
作为一个资深理财经理人,商珩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卖惨可一不可二,次数多了就成了祥林嫂。
他毫不犹豫地关掉了礼物通道,一本正经地告诉粉丝们:他只是受了点轻伤,手上只是涂的红药水。请大家千万不要担心他哟!
于是,被惨虐了一波的粉丝们哭得更厉害了。
眼看着#商珩童年悲惨初心不改#、#商珩依然感激#等等话题一个接一个冲上热搜,最后和#商珩带孝子#的黑话题排在一起,在热搜排行榜上显得格外滑稽。
短短两个小时的直播,商珩从一个陪衬透明人,转眼成了流量聚焦的中心,从垫底的陪跑选手,悍然摘取畅销榜榜首,一系列转折过于刺激,看得现场导播室和节目组目瞪口呆。
彼时,远在怀梦大厦男团选秀节目录制现场的经纪人李姐,在看见养父母爆料,水军黑话题怒刷热搜时,几乎已经放弃了公关的希望,熟料打脸来得太快,甚于龙卷风。
李姐将商珩带货的录屏翻覆回看,简直拍案叫绝——活脱脱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啊!
若非李姐对商珩的为人处世有那么一丁点了解,她都要信了。
商珩的公益直播节目结束没多久,同时开始的男团选秀第一期也录制完毕。
舞台的镁光灯亮得让人晕眩,邹庭和几个同期新人,恋恋不舍地从台上跳下来,抹了一把汗,习惯性翻开手机查看自己的热门话题。
排位十八,邹庭皱了皱眉,这个热度比他期待值低了不少。
待他顺着热搜榜继续往上翻,排位第十五#商珩带孝子#,邹庭一口水呛在喉管,差点笑喷,那姓商的终于倒霉了?
邹庭还没来得及高兴,眼皮子突地一抖,排位第三#商珩荣获公益大使#——什么情况?
点进话题广场,商珩在直播现场声情并茂的表演视频和截图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指责渣父母和同情商珩“悲惨”遭遇的路人,和斥责他装白莲卖惨的水军对打,后者很快就被举报得一干二净。
越搜索话题,邹庭脸颊抽搐得越发厉害,这都能给他翻盘?走什么狗屎运?!
“庭哥,庭哥。”
邹庭抹一把脸,把手机塞进兜里,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是不是记者来采访了?等我补个妆就出去。”
那人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不用了,原本有意采访的记者,都跑去会展中心门口了,据说那里有大新闻。”
“……”邹庭冷下目光,一把捏爆了矿泉水瓶。
※※※
s市国际会展中心。
被安保赶出大楼的商父商母,此时正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尖锐的提问、滚烫的话筒和摄影镜头,仿佛把他们剥光了皮,架在火上烤。
“请问网上放出来的视频录像是真的吗?两位对虐子一事作何解释?”
“两位口中说因供商珩上大学而欠的债,实则是赌博欠下高利贷,有这回事吗?请正面作答。”
“商珩称与二位没有血缘关系,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呢?知道抱养这件事吗?”
商父商母被记者一顿连珠炮似的提问问得茫然又呆滞,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商珩竟然鸡贼到偷偷录了视频!
这下倒好,要钱没要着,威胁商珩不成,反而成就了他的名声,自己却惹了一身骚!
养父越想越气,后槽牙磋磨得咯咯作响,难怪那个兔崽子当时不闪不避,白挨了好几下!
当舆论这柄双刃剑反捅己身时,商父商母全然不知所措,更没有证据反驳商珩,这幅心虚又瑟缩的模样暴露在镜头下,与默认无异。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商珩出来了”!围住商父商母的记者转眼走了大半。
“混账!”恶狠狠盯着被人群包围的商珩,商父气得脸色通红,粗蛮的颈脖青筋毕露,他从商母手里夺过那桶装着不明液体的矿泉水桶,一步一步朝对方走去——
“臭小子,敢阴老子!”
不等商父靠近人群的最外围,左右两侧突兀伸出两道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商父愕然抬头,一左一右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保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商父一缩脖子,色厉内荏:“你们谁啊?给我让开!”
嘴上如此说,他一扭头,却见身后又来了两个黑衣保镖。
商父顿时怂得不敢说话,商母结结巴巴地问:“你们是谁?做、做什么?”
四个保镖二话不说,粗壮有力的双臂钢钳一般,径自将两人和商保宝一同架起来,捂住嘴巴,干脆利落地将人塞进了一辆黑色面包车,扬长而去。
一家三口在面包车里七晕八素,又不敢动弹,吓得抱在一团瑟瑟发抖。
不知颠簸了多久,面包车停靠在路边,三人被保镖赶下车,茫然四顾,只见这是一片偏僻的堤坝,堤下滚滚江水拍打着堤岸,大浪滔滔,一直延伸向入海口。
公路边缘,路灯坏了一盏,四周光线昏暗,几个人和黑色面包车在夜色中成了模糊不定的影子,肆虐的狂风吹拂得尤为可怕。
在这里失足跌落个把人,被江水卷入,冲进入海口,连尸体都找不到!
“你们究竟是谁!你们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中年夫妇差点吓晕过去,商保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其中一个黑衣保镖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我们老板要见你们。”
“你们老板——?”
一辆黑色宾利从夜幕中缓缓驶来,停在几人身侧,商父凝神细看这辆车,突然大喜:“是商珩他男朋友!他男朋友来接我们了!”
商母倒是半点乐观的情绪也没有,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丈夫闭嘴。
来者没有下车的打算,只把后座车窗缓缓摇下,温睿昀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双腿交叠靠坐在后座里。
黏湿的海风灌入车窗,他慢条斯理地扣上领口最上一颗扣子,复古的衣扣造型优雅,整个人像是上世纪末招贴画里走下来的绅士,沉肃,严谨,一丝不苟。
今晚的气氛与上次在商珩公寓楼下时截然不同。
温睿昀收敛了唇角一掼的浅笑,眼帘微阖:“你们是商珩的父母?”
商父讨好地弯腰:“是啊,我们就是,您是温总吧?是我们儿子的男朋友吗?”
温睿昀没有回答,嘴角似是而非地抿出一丝弧度:“你们知道为什么会带你们来这里吗?”
商父商母瞬间噤声,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为、为什么?”
温睿昀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黑眸沉凝,笔直的目光若有实质地钉在商父脸上:“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恨什么人吗?”
中年夫妇对视一眼,相互从对方眼神里看见了恐惧。
只一眼,温睿昀便收回目光,眉心拢起,远处是无边无尽的涛声,他眼神放空,仿佛注视着某一片虚无的浪花:“我最恨抛弃家庭的丈夫,不负责任的父亲。”
花音刚落,商父猛地一惊,他的衣领被保镖拽住,双臂架起,双脚几乎离地,不容反抗地往堤岸下拖!
“不——不要!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
商母和商保宝吓得大惊失色,夜色和海浪声淹没了他们的哭叫。
“不要!救我!我不要死!”
商父被一路拖行至江边,冰冷的江水淹没了他的裤脚,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救命!我发誓我再也不出现了!饶了我吧!”
堤岸上,温睿昀静静坐在车里,一言不发,只朝吴秘书扬了扬下巴。
两个保镖得了信,猛地将商父丢在地上,满地的碎石硌得骨头生疼,商父面色惨白,四肢虚软,几乎被吓得连滚带爬。
温睿昀嘲弄地看他一眼,不再吓唬这家人,车窗重新合拢,黑色宾利缓缓发动,后视镜里,抱作一团的商父商母逐渐渺小成一个黑点,彻底抛飞在夜色深处。
温睿昀闭眼靠在后座,副驾驶席上,吴秘书皱着眉头从后视镜看他,犹豫着道:“料理这两人,由我出面就足够了,温总您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温睿昀没有回应这个问题,突然低沉沉开口:“转眼都二十多年了……”
吴秘书试探着问:“如果您的父亲温何琛先生还活着,您愿意见他吗?”
温睿昀慢慢睁开眼,眼底一派平静:“他已经死去多年,如今我的家人,唯有盛齐和冉冉。”
他微微一顿,续道:“再无旁人。”
※※※
翌日。
商珩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阳光从洁白的纱帘缝隙渗进来,金纸般铺在床头一角。
他翻个身,半边侧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闭着眼摸索到免提,沙哑的嗓音透着浓浓的睡意:“喂?”
“商珩,是我。”电话里响起容致温润的嗓音,透着些许意外,“你的养父母方才主动找来,同意签署断绝关系协议。”
商珩拧起眉头,略微睁开一丝眼缝:“哦?他们怎么会突然转性了?”
“我也不知道。我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商珩翻身坐起来,五指梳进发间:“我知道了,你帮了我大忙,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容致笑道:“要报恩吗?先开门吧。”
商珩一愣,趿着拖鞋,揉着乱糟糟的短发来到玄关,打开门,容致果然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份早餐,一份汤包一份虾饺。
商珩侧身将人让进屋里,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你这是……”
容致熟练地从厨房端出早餐,两副碗筷,搁在桌上:“看你刚刚起床,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