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取回空碗,放在食案上,“小姐,奴婢再去给先生煮壶清茶。”
姜赤缇点头示意,小菊一手抬着食案,一手打开门,走出书房。
谈问西走到书案旁,负手垂眸,看着案上只绘了一座小山的画纸,问询:“这几日练的山石可还有难画之处?”
墨已研好,姜赤缇又坐回身后那张梨木螺钿鹤立海棠屏背椅上,有些苦闷地摇摇头,“学生却不知千峰万仞、怪石嶙峋是何壮阔奇异之景。”
初学绘画,只能照物勾勒,无法单凭脑中想象而笔下生花。即令照本宣科,但笔下之物也是从他人眼中、心里观来。通过旁人之眼看物,总会有别人的影子在里面,成不了自己的东西。
姜赤缇从小养在深闺,如天下诸多大家闺秀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岂能知山有多高,海有多阔。
姜猖不让女儿出门,却又让女儿学画,委实有些难为她。
谈问西明了症结所在,思忖之下只得先教她一些浮面功夫。若要将这门技艺学好,光坐在屋里是全然不够。
姜赤缇并非愚笨之人,她只是需要多看。不然,倘若强行让人画出自己不曾见过之物,那与让盲者赏花又有何异?
谈问西当下决定,春来时便与姜猖商议,让姜赤缇迈出大门,观山看水,增长见闻,以灵画笔之力。
自那日后,谈问西便让姜赤缇画其眼中所见之物。
房上绿瓦、鞋下青石、墙隅水缸、院中花草,继而便是整个屋顶、整条回廊。由小至大,由独及众。但凡入眼之物,皆画之于纸。
春风骀荡,百卉含英,盖了一冬的雪也早已化作瑞水渗进大地的每一丝缝隙中。唯各家檐下挂着的二四盏大红春灯,尚存有冬日的气息。
谈问西授课已逾半年,其画功在唯一的学生姜赤缇笔下可窥一斑。
在看了姜赤缇的画作后,姜猖对谈问西的能力更是深信不疑,赞誉有加。
谈问西遂趁机提出让姜赤缇出府之议,姜猖本有犹疑,谈问西便问他:“南方有座姑苏城,城外有座寒山寺,姜员外可知寺里师父所着僧袍的颜色?”
姜猖沉吟片刻,道:“黄色。”
谈问西摇摇头,“寒山寺里的师父,所着僧袍乃青黛色。既然姜员外亦不能知晓未去过之地的事物,敢问令爱又如何能画出自己从未见过之物呢?”
姜猖思后觉得在理,当场同意谈问西的提议。
其实,谈问西也并未去过姑苏城,就更不知寒山寺里的师父所着僧袍之色了。
甚少走出那扇朱红色沉重大门的姜赤缇,在得知此事后,整颗心立时欢呼雀跃,却又碍于闺训,仍举止如常,只面上微露喜意,对先生谢之又谢。仅如此,便也足以表明其心中喜悦。
那双朗如秋月的眼睛犹如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秋时播撒在柔软的芳心上,寒冬过后,春来之时,便开花结果。一阵风来,朵朵素白小伞在谈问西的梦里纷纷扬扬,又落成许许多多的种子,再生根,再发芽,而后漫天飞絮。
然而白羽落尽,终究归回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