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见他许久都没有动静,门外的魏芷又轻轻地敲了三下门,声音有些踌躇:“阿致,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来睡觉啊?”
她用的力应该是很轻的,但是书房这边这道门是木门,轻轻一敲就能发出颇有些浑厚的声音。
小而莫名厚重的声音透过了昏暗的台灯光缓缓地荡了过来,就像是在他的耳边响起的似的,让他猛地从思绪中惊醒。
沈致轻咳了一声,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哑:“进来吧。”
在目光落在魏芷身上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怎么不多穿点?夜里凉,魏魏。”
魏芷笑了笑,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我不冷。”
她身材窈窕,娉娉婷婷地走过来,温温柔柔地笑着刚准备开口,却在目光落到书桌上的报告上面的时候猛地顿住。
“!!!”
他知道了!!
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瞳孔猛地放大,无意识地脚下连着退了好几步:“阿致……”
她柔弱的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下转了几转,里面楚楚可怜的意味竟和某些时候沈初画身上表现出来的如出一辙。
沈致脸色平静:“看到了?”
魏芷屏了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想要辩解:“阿致,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却又在目光触及到他的时候募的噤了声,须臾过后,声音细弱蚊蝇地答:“看到了。”
她的语速突然加快:“阿致你听我说,这真的是个意外……”
“魏魏,”沈致的神色不明,“我不想听你骗我。”
魏芷募的噤声。
她垂下了头,眼睛里竟然渐渐地沁出了一点泪。
沈致条件反射地想要去安慰她,但他的手指动了动,还是停在了原地。
他的妻子对他的感情,可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个模样。
他想象中那个对他温柔体贴乖顺的妻子,可能真的只是存在在他的想象中。
毕竟,他深爱着的妻子,连他们的血脉都能抛弃。
黑暗中,女人轻轻地抽泣着,“我,我……阿致,我不是想骗你,我也很难受,我也难过。”
她捂着自己的脸,眼泪却大颗大颗地从她的指缝里泄出来:“我也不想这样的,阿致。”
“当初我背叛了魏家非要跟你在一起,却没想到你居然有个未婚妻。”
她没看到,坐在檀木书桌后面的男人眸色微微动了动。
“我是真的以为我插足了你们,沈致,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你不跟我解释,你说你能解决,怎么解决啊沈致?”
“古人言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不想你成为这种人,我就想着,算了算了,我离开你,离开你一切事情都解决了。”
她闭上了眼睛,“可是我没想到,我离开你还没有一个月,就检查出了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沈致,我不敢让你未婚妻知道,我想把这个孩子打掉的,他不受任何人的期待,他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但是我舍不得啊,这是你的血脉,沈致,我想把他生下来,我觉得他应该长得像你,于是我偷偷地,偷偷地养着胎。”
她的声音哽咽到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可沈致却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石锤上了他的鼓膜。
“沈致,我当时才多大?我也还小啊,我怎么知道孕妇应该怎么做,我背着所有人,历经了千兴万苦把他生了下来,却没想到,他……”
沈致抬起眼睛,看向了她。
魏芷却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瘫软着坐在了地上,掩面痛哭:“我也不知道,他,他怎么会这样!”
她哭喊着:“我给他取名字叫沈延,但是他生下来就是残疾,医生也说了没办法治,我怎么办啊沈致?!”
沈致只觉得自己的脑海空白了一瞬,紧接着,他就瞬间回想了一下自己仅有的几次见到那孩子的画面。
他的脸上竟难得地出现了几分茫然:“那孩子……”
他喉咙有些干,声音别样的低哑:“哪里残疾?”
魏芷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腿。”
她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一只腿是跛的。”
“哪只?”
魏芷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阿致,我当时好怕你因为他不要我,我好怕。”
她剧烈地喘息着,又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沈致,语速很快地解释:“阿致,我不是不爱他,我这么爱你啊我怎么可能不爱他。”
“我知道当时你为了我放弃了联姻,得罪了沈氏那边的人,阿致,你想想,要是他们知道我给你生了一个天生的残疾,他们怎么看你?!你怎么在沈氏立足啊?!!”
她说得声声泣血,沈致的呼吸也跟着快了几分。
他的妻子为了他抛弃了他们的血脉这个罪责一下盖在了他的身上,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抛弃了他们的血脉。
沈致闭了闭眼睛,几乎止不住地就要去想魏芷当初到底是怎么抛弃的沈延。
魏芷哭得眼睛都红了,朝着他跪行了几步,手指拉上了他身上睡袍的衣角:“阿致,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啊,画画不好吗?她漂亮又懂事,她不好吗?”
她摇着头:“阿致,我当时做这件事的时候弄得很干净,不会有人知道的,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孩子是沈家的血脉!我们好好把画画抚养长大……”
“魏魏,”沈致看着她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倏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她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太迟了。”
这。
始终是他爱了十多二十年的妻子。
他的妻子,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她那么爱他,他怎么能,又什么立场去苛责她?
魏芷没有懂他的意思,眼眸里还含着浓浓的水雾愣愣地看着他。
沈致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眼尾,声音低得近乎呢喃:“魏魏,他的眼睛和你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