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融的火焰照亮了众修嬉笑怒骂千姿百态的脸,也照亮了黑暗中的某个妖邪。
谢存第一个觉察出不妥,他兀地起身,直直盯着远处的林间。
司华弦随之站了起来,这方二人一动,默默磕糖的众修刹时失了淡定,尤以靠近谢存所盯之处的仙修为首,众修火速起身,如潮水一般向倚棠君聚拢。
数十堆篝火被众修衣袖间带起的风扑得左右乱颤,扯得树林的影子忽大忽小,扭曲难堪,在这种沉默又骇人的气氛下,方才还温暖不已的火焰登时变得诡异无常。
一条紧衣窄袖的身影从林间踱出,手里还捧着一只花纹繁复的木盒。妖人迎着千百道雪亮雪亮的剑光,单手托稳木盒,另一只手优雅拂肩,斯斯文文地行下一礼,举手投足间将斜玉的模样仿得淋漓尽致。
司华弦一看见这种装腔作势的调调,心里就一阵恶寒,忍不住偏过头去,两眼盯着谢存的袖摆,聊解腹中的翻江倒海,她虽不看那妖人,却仍留意听着那妖人所言。
“诸位晚好。”
不好,司华弦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默默接了话茬。
“我家主上不愿多作为难诸位,特派鄙妖前来与诸位磋商。”
说得好听,还不愿多作为难……说白了,不就是吃了败仗回去,觉得单挑修仙界不成,想耍赖嘛,司华弦听着听着,暗自对着谢存的袖子翻了个湘扬式白眼。
“我家主上想请一门作代表,另择佳处比试,此门每胜一场,主上便放一个门派出林,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话着实踩中了大半小门派的命门,他们本就没甚家业,人心不齐,受不了斜玉几次三番的挑衅宣战,若能就此歇息,全等各大门派拯救,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要说这代表是谁……众修集向的眼神已能说明一切。
若目光能作利箭使,齐映怕要被射成个筛子。
“昆吾门,应战。”
齐映背着手从人群中走出,妖人循声望去,笑得暧昧不清:“那便请吧。”
昆吾门素来多慷慨大义之士,事到如今,并未有谁口出怨言,众昆吾门生只是训练有素地从人群中站出,自觉集结在齐映背后。
不愧是昆吾门,众修齐齐赞道。
可,这时众人还不知,这句轻飘飘的赞叹背后,英雄的昆吾门要付出几多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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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人走在最前首,引着众昆吾门生进入茂林。
这夜皓月当空,雪亮月光自交叠的枝丫间漏下,林中不算黑,至少没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稍稍适应周遭光线后,便能瞧见银辉在万物表面跳跃流转,渐渐勾勒出一些东西的形状。
司华弦抱着剑,肩头沾了些深夜的寒露,冰凉的水渍沁入皮肤,一举凉到心坎里,她有些难挨地动了动颈子,侧过头往周遭随意一望。
司华弦的本意只是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总是揪着肩头的凉意不放,越惦记着越凉,这可怎么是好,但……她的目光刚刚往外边一扫,一片雪白就遮在了她的眼前。
在只有月光照明的暗处,白色显得尤为刺目,司华弦下意识眯了眯眼,战略性向后仰了仰头,微抬下颔看向“恶作剧”的始作俑者——谢存,满脸写着:你干什么?
倚棠君垂着眼未作多言,只是微微摇头,抬起的手保持着一个很好看的姿势,长而平整的袖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飘动,可无论怎么动,都没能动出司华弦的视线。
司华弦这人吧,叛逆,谢存越不想让她瞧,她越想瞧瞧那边到底是何方神圣。
司华弦偷偷瞟了谢存几眼,自顾自转回头目视前方,故作兴味索然的乖样子,一面继续往前走,一面调整着步伐,慢慢就落了谢存半步,借着这点空挡,她快速向那方一瞧。
受司华弦动作的影响,走在她身后的师妹也忍不住随她向那方一望,一望便大骇,脚下失控一脚踩上司华弦的白靴跟,司华弦顾不得脚痛,迅速回身一把捂住了师妹几近尖叫出声的嘴。
师妹回望向司华弦的眼神仍满是惊恐,充满水汽的一双眼由紧绷到茫然,慢慢软了下来,司华弦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她手里的这个人儿突然间卸了力气。
她们所望的那方,有一片枝条盘结的老树,收紧的青藤间,缠着很多很多人,那些人大多被勒得不成形状,一张脸上的颜色用“煞白”形容都嫌不够贴切,在亲眼见到之前,司华弦绝对不相信人的脸可以白到这种地步,那些人的血似乎都被这些成了精怪的树吸尽了,只能像团写废了的宣纸一样皱巴巴地附在漆黑的树干上。
司华弦认得他们,就是那些试图溜出茂林的别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