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梁家的仆人忙着收拾碗碟,忍了老半天烟瘾的梁学益自觉出门去了花园的凉亭里。梁夫人则笑盈盈地拉着婉华和盛哥儿说话。“婉华,阿姨听你哥哥说,你从家里搬去文府和文家小姐作伴去了?”
“嗯嗯。”婉华觉得脖子有些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
“你别嫌阿姨多事啊~”梁夫人斟酌着字句小心温柔地道:“阿姨知道你和文家小姐要好,你爹爹也跟我夸过那孩子如何如何好。只是她家不止她一人,还有个文楮……婉华,要不你还是搬来这边家里住吧?早上和你哥哥一道去上学,晚上你们也可以一起去医院看完老爷子再回来。好不好呀?”小姑娘家和无亲无故又没成家的年轻男人住在一起,要是生出闲言碎语就不好了。
婉华挠着捂了一日痒得钻心的脖子,为难地想着该怎样推辞才能不伤梁阿姨的心。
“总挠脖子做什么?是不是闷得难受了?傻孩子。”梁夫人笑着轻轻扯掉丝巾系成的结,待看到婉华脖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时,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的乖乖,这是怎么了?”她心疼地用指尖碰了碰婉华脖子上薄薄的硬痂,使唤更加震惊的盛哥儿道:“还傻坐呢!赶紧打电话叫医生来给你妹子瞧瞧,看看是发了什么炎症呀还是吃了不好的东西。”
婉华赶紧把丝巾缠回去,笑着对梁夫人道:“没事,不用看医生的。只是一点擦伤,这几天一直在抹药,等脱了痂就没事了。”
“擦伤?怎么弄的啊?”梁夫人实在想象不到什么情况下会把脖子擦伤。
不等婉华回答,盛哥儿就红着眼激动地站起身道:“做错事的人是我。你弄伤自个儿做什么?该受伤的人是我!该去死的人是我!”他不敢去想婉华脖子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不敢去想如果那夜真的发生了什么,婉华还会对自己做什么可怕的事。
那一大片的伤,一定是钝物反复磋磨所至。婉华要多恶心他,才会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只为了擦去他留下的痕迹。
“哥,你不要胡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婉华忍着眼泪平静地道。
盛哥儿摇了摇头痛哭着道:“你不用替我瞒。是我做的混账事,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可以恨我可以不理我,可是你不能伤害自己!”他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那夜他是醉了,可是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心里知道婉华不情愿,可是内心想拥有婉华的渴望太强烈了。他忍了太多年,曾经无数想抱婉华想亲婉华,他都忍住了。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夜他一定也会忍住的。
“阿盛……”梁夫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小儿子道:“你在说什么?”
仆人一脸疑惑地走进来,察言观色着道:“太太,有位姓文的小姐说来接云小姐回家。”
“阿姨,我先回去了。”婉华抹掉眼角的泪恭敬地福了福身。
“婉华……”梁夫人想追上去送一送,可是婉华脚步匆忙,几乎是逃离开梁家的。
梁学益站在凉亭里吞云吐雾地抽着第二支烟,见婉华急急忙忙地冒着雨跑了出来,忙把外套脱下来上前披在婉华头顶笑着道:“急什么?文家丫头撑着伞等你的,淋不着。”仆人最先向他回的话,他知道文心来接婉华了。不过妈一心想留婉华住下来,这下又要失望了。
婉华固执地把衣服还回去道:“谢谢益哥哥,反正没多远,我跑过去就好了。您把外套穿好,别着凉。”说完就又飞快地跑开了。她故意想淋点雨,等雨水打湿了脸,文心就看不出来她在梁家哭过了。
梁夫人站在门口目送着婉华穿过长长的花园石径上了车,才转回身望向情绪失控痛哭失声的盛哥儿道:“你说的那件混账事是什么?你对你妹妹做了什么?”
***
文心撑着伞站在车旁,见婉华淋着雨跑过来的,赶忙上前把婉华搂进怀里道:“你还总说我粗心大意,天凉了不知道加衣,下雨了不知道打伞。你呢?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怕淋坏了。”
“怎么才来啊?”婉华柔软地靠在文心肩头,声音隐隐地带了些哭腔。
文心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紧楼着婉华的腰,偏头蹭了蹭婉华靠在她肩上的小脑袋道:“排练得久了些。是不是等着急了?不用担心的,我答应过会来就一定会来。”要不是怕婉华淋了些雨穿湿衣服太久了容易着凉,她真想一直这样和婉华在大雨中撑着伞紧紧抱着。“快上车吧!回家赶紧泡个热水澡喝碗热姜茶。”
“嗯嗯。”婉华在文心的搀扶下坐进了车里。
回家洗完澡后,婉华坐在书桌前翻看起了新领的课本。文心端着姜茶进来,坐到婉华身旁的椅子上道:“快把这个喝了。放了红糖,一点都不辣的。”
“谢谢雁雁~”婉华放下书本,笑着捧起滚荡的茶盏吹了吹。袅袅升起的热汽瞬间扑在她的脸上,子经姜茶的味道有点像姜糖。她轻轻嘬了一口茶汤咽下,嘴里甜丝丝的,胃里暖洋洋的,满满的幸福的味道。
文心出神地望着婉华的侧脸,好几次欲言又止。她想问问婉华,章立丘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相信婉华的为人。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章立丘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她很担心婉华还受过别的委屈,只是没有告诉她。
婉华也察觉到了文心的欲言又止。什么事让文心这么为难?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难道……她红了脸,双手捧着茶盏认真喝着姜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心紧张得都快要跳出来了!
怎么办?文心会怎么表白?她又该怎么回应?
哎呀呀!哪怕心里再欢喜,也绝不可以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下来,犹豫一会儿再答应比较好。但是文心一直都知道她的心意,知道她盼着表白,会不会觉得她的犹豫是装腔作势啊?那要不先拒绝吧?好歹让文心多争取一下。
“婉华~”文心终于开了口。“那个……我有点事想问你。”
“嗯嗯~~”婉华紧张得忘了呼吸,感觉快要窒息了才猛地吸了口气。她紧张期待的同时,又有些慌张害怕。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装出惊讶的样子!一定要装出惊讶的样子!
“我今天碰见章立丘了。他承认是他叫游老师换掉的考卷,还说你对他的家人做过一些事……”文心复述了章立丘的话,她怕婉华误会,赶紧握住婉华的手道:“我没有任何责备你的意思,哪怕你真的做了那些事,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只是担心,你在章家还受了什么委屈是我不知道的。”
婉华呯呯乱跳的心很快平静下来。她曾经担心过,文心这样纯真赤诚的女孩子,在知道她对章家所做的一切后也许会嫌弃她躲开她。可是文心没有,在什么因由都没问的前提下,无条件地信任她,只担心她有没有受过别的委屈。
“阿千不是生病走的,而是被章立丘的妹妹章立珠活生生折磨死的。我第二次来北平的时候,章立珠趁我不在罚阿千在冰天雪地里跪了整夜。章立丘的母亲也是帮凶!”婉华咬着嘴唇,用力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道:“他说的那些事是我做的,章家的祖产是在我手里。可是我根本不稀罕他家的东西,只要能把阿千换回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现在只后悔没有坚持把章立珠送进大狱,阿千的契书在我手里,可以作证的人也一抓一大把。雁雁你不知道,在他们章家人眼里,签了死契的下人们跟牲口无异,只是财物不是人命。”
文心无比心疼地婉华揽进怀里道:“婉华~你不要难过了。你做得很对,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是他们家害死阿千在先的~”她忍不住好奇地道:“我记得上次你是独自回的临泉。章家人多势众的,你是怎么……”
“怎么把他们逼上绝路的?”婉华平静地跟文心讲述了自己做过的一切。包括怎么和烟馆的孙存义合谋骗章立炎,又怎么用并不光明磊落的手段毁掉了章立珠的名声。
文心听得心惊胆颤,也对婉华佩服不已。章立丘有句话是对的,婉华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温顺柔弱的性子。只不过婉华绝非蛇蝎心肠,而是机智勇敢,重情重义。她了解婉华越多,爱婉华也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