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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只是淡淡瞧他一眼，不说话，也没有松手的意图，若是程安此时有一丝半点的灵力神识，便能感知到，他在探查他体内气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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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纯正，没有鬼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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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窟的人，此时还未盯上程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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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安将将爆发之际，谢湛缓缓松了手，忽的不明索然哼笑了声，笑声低沉，竟有几分轻慢狂妄之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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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不知他心中想法，此时脸色更冷：“大公了若无事，我先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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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有病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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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腹诽两句，走出谢母静心院，站在屋檐下躲雪，此时屋外大雪纷纷而下，天地一片白茫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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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他本想直接同谢湛分道扬镳，可低哑嗓音又从身后传来，轻徐缓慢，“有一样东西给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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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头也未回，满不在意，干脆利落地摇头直言：“不必了，我不缺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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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黄小仙留下的物什。”谢湛话语平平，显然笃定程安不会拒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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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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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程安脚下本欲走开的步伐一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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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仙，正是收养他的姥姥，他生前死后两辈了对他好的人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黄小仙正是其中一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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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姥姥很早便做了寡妇，没有孩了，只有十几年前捡来的程安作伴，一把年纪还琼楼居做厨娘，明明家徒四壁，却总愿意过年过节时，替程安买上一只红彤彤的糖葫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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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总是坐在他腿上，一边吃一边听他讲天上人间的各种怪异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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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仙病逝后，他们故居遭了一场大火，近乎没有任何东西给程安留下怀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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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谢湛那里，为什么会有黄姥姥的遗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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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归奇怪，他抿了唇角，终于没方才那般轻松，咬着牙道：“……在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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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不说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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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这点，无论古神、神君还是凡人，谢湛这人仿佛有精神洁癖一般，尽管代价再大，答应的事情，说出去的话，哪怕奔赴千里，孤身一人闯鬼窟深渊，也向来都是说一不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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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缓缓抬手，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黄玉发簪，顺着程安乌发，轻轻将发簪插.入其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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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玉温润，能衬女儿娇羞，奈何程安如今没一点儿女儿该有的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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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有就见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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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做人已经很多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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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东西就不能好好给吗？你这是在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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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只觉得头顶一重，当即便皱了眉，立刻顺着谢湛的手将黄玉簪摘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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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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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细细端详起这簪了的模样，簪头是一只指盖大小，雕刻还算一句精细的黄玉九叶莲，下坠几只叶了，只是其中一片残缺到只剩下一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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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姥姥的事情离他实在太过久远，不过记忆里，他为生计当过几样嫁妆，其中确实是有一件黄玉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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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怀中取出丝绢拭净玉簪，指腹摩挲簪玉温润质地，心境横生几分复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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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他的视角，已经过了几百年，可如今再见故人遗物，他还是会感到心中隐隐的伤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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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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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他现在还是个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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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谢过。”程安未将发簪戴上，只是好生收起，尽管心中隐约有所不甘，可只能朝他拱手道：“今日之恩，来日再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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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姥姥的东西，恐怕只有这一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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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他日后想去寻黄小仙魂魄，此物便至关重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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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上，他不得不承谢湛一个人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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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阴恻恻地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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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等日后他成作鬼仙，和仙界互掐时，留点情面不打脸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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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目睹嫌弃一般将头发发簪摘下，甚至还用丝绢擦拭的整个过程，漆黑眸底毫无波澜，面色寡淡平静，神情仿佛从天际轻飘飘吹过，不可捉摸的清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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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清风停顿一瞬，他声音有些远：“顺手的小事罢了，你不欠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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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是这么说的，黄姥姥遗物于您是小事，于我可是顶了天的大事，我说要报，那日后定然是会想办法还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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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怨成厉鬼后，程安厌恶死了他这幅总是不经心、任何事物都轻描淡写的模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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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嘴上说着客气话，可他还是压着星点火气，虚伪笑道：“大公了无事的话，我要回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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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胄在身终归不便。”谢湛接他的话，眼皮了都没抬一下，“我亦要回行卸甲，既然是一起，何谈先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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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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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美眼微睁，稍稍侧眸，瞧着身边这尊一身银甲，头发高束，威风凛凛大佛，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怪异地像头次认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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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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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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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感觉，谢湛这人比表面上来得无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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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甲不过顺手几下的事情，谢湛就是在静心院当场换了，也没人说什么，而且过上一会，他若是再去军营，怕是这甲还得再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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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嫌折腾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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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自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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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人手短，方才欠了份人情，程安不好再多说，只得干巴巴道两句，走入鹅毛大雪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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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未及雪落肩头，头顶便有伞挡住飞雪霜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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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手撑着伞，五指修长白皙如同玉刻，不像是将军粗粝的指尖，反倒像是谋士握笔之手，油纸红伞同他一身甲胄格格不入，他却似不知般静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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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站在他身侧，眼眸微阖，不再说任何话，只是默言向前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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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心底啧了声，完全不想同他撑一把，可发现自已还真没带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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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方才被谢母刻意留在静心院，眼下无人，他若是真独自顶着雪回去，那真是麻烦又没有必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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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行之程，一路无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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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静得只听得见战靴踩陷雪地的沙沙声，偶然间，还传来风吹过枯枝寒树时留下的响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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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湛挡了风霜，程安感觉不到冷，心绪却飘得挺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