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老婆子取了药来,贾兰看过无误,方交给素云,素云已命人把煎药的银铫子找了出来,亲自在火炉上煎。
李纨服了药,热度果然慢慢退了下来,精神也好了许多,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过了两日,天气放晴,山下塌方的道路也已经疏通了,李纨此时已好了大半,便叫丫鬟婆子给贾兰收拾行李,即刻回城去。
贾兰却不放心母亲,并不想回去,抿唇道:“妈病情未愈,做儿子的正应该侍奉左右才是,怎么能离开。”
李纨闻言,心下十分熨帖,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不妨事,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静养几天便好,倒是你,国子监规矩严谨,这几日已经耽误了许多天功课了,再耽搁下去可不行,你们先生那边也不好交代,还是快点回去罢。”
见贾兰神色还有犹豫,李纨故意沉下脸来,佯做生气道:“听话,不然妈妈可要不高兴了。”
贾兰无法,只得答应了:“妈好生将养身体,等我休沐了再来看您。”
李纨微笑着应了,又叫素云去帮忙收拾行囊,多带些吃食过去。
贾兰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叫来丫鬟婆子们仔细嘱咐了一通,又备了礼物去了一趟顾家,托了顾老夫人多加照看,这才忧心忡忡回城去了。
李纨素来注重保养,身体一直不错,素日也极少生病,便是生病也都很快痊愈,因此这次也以为不过是一场小感冒,并没当一回事,没料到这场病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麻烦,咳嗽反反复复,服药调养,直过了小半个月才好,此是后话。
却说贾珍等人三年孝满,择了吉日除服,因在国孝期间,不便大办,只摆了几桌,请自家人热闹一下便是,适逢九月十二又是贾敬冥寿,贾珍便禀了贾母,欲接惜春回宁国府小住几日。
此乃人伦孝道,贾母自无异议,当即便允了。
惜春虽然满心不愿,却也不得不去,只想着住两日便回来,谁知回东府次日,便听见了几个婆子议论贾珍贾蓉与尤二姐尤三姐厮混之事,其内容之香艳,言语之污秽,简直不堪入耳。
惜春又惊又怒又臊,哪里还肯住下去,当即叫丫鬟入画彩屏收拾东西,即刻就要走。
尤氏闻得消息,赶忙带了人过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才住了一日便要家去,可是丫鬟婆子们服侍不周,得罪你了?”
惜春满腔怒火,只是听到的那些话到底说不出口,闻言只勉强忍耐着,冷冷道:“与他们无干,我自个儿不愿住了。”
尤氏听了不禁皱眉,道:“这话糊涂,今儿是老太爷冥寿,姑娘作为亲生女儿,于情于理,也得过了今日再回去。”
其他婆子媳妇们也在一旁相劝:“姑娘是咱们府里正经小姐,哪能不住两日便走了,传出去叫外人知道了也笑话。”
谁知惜春年幼,天性孤僻,任人怎说,只是咬定牙,断乎不肯留下,尤氏见状,心下越发不耐,忍气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便是使性子也得有个由头,这无缘无故的叫叫我们摸不着头脑。”
惜春此时也没了耐性,冷笑道:“你也不必再说,不但今日不住,如今我也大了,也不便往你们这边来了。况且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
尤氏闻言顿时一惊,忙道:“谁敢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
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好躲是非的,我反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横竖我与这府里无干,以后你们有事,好歹别累我。”
尤氏听了,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人道:“怪道人人都说四姑娘年轻糊涂,我只不信。你们听这些话,无原无故,又没轻重,真真的叫人寒心!”
众人都劝说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该吃些亏的。”
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却不糊涂!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累坏了?”
尤氏心内原有病,怕说这些话;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只是惜春是年轻姑娘家,又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天;今见惜春又说这话,因按捺不住,便涨红了脸问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你无缘无故使性子,我好言相劝,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你!便请走罢,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儿!”
惜春冷笑道:“你们若果然如此,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干净!”
尤氏听了,越发生气,但终久她是姑娘,任凭怎么样也不好和她认真的拌起嘴来,只得索性忍了这口气,也不答言,一径往前边去了。1
惜春当即叫丫鬟婆子拿了包袱,径自坐了车回荣府。
尤氏气恼交加,便去寻了贾珍,将方才之事原原本本说了,道:“这个形景儿,也不是常策,四姑娘到底是咱们东府的小姐,如今却对咱们避如蛇蝎,反倒将西府当成了自家,叫外人知道了像什么话!”
贾珍皱了皱眉,道:“四丫头这性子自幼便有些孤僻,如今大了越发不成样子了,这样留着不是常法儿,终久要生事的,横竖她也十五了,你和老太太商议商议,拣个相熟的,把四丫头聘了罢。”
尤氏闻言低头不语,半晌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偏四丫头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今儿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里敢做她的主。”
贾珍冷笑道:“长嫂为母,难道我们还做不得她的主了?你只管相看,也不必什么富贵人家,四丫头这样的脾气,好人家也瞧不上,家世人品略过得去便罢。明儿看准了人家,回老太太一声便罢了,总归是咱们东府的姑娘,难道还在西府一辈子不成。”
尤氏只得答应了,只是思量了一夜也没个法子,次日便去寻凤姐拿主意。
凤姐素知惜春脾气孤介,哪里愿意惹这个臊去,忙劝道:“我劝你别碰这个钉子去,四妹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孤拐,这满府里也只老太太太太的话还听些,何苦白讨没趣儿。”
尤氏闻言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只是四姑娘也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
凤姐素知尤氏胆小怕事,此番执意如此,心下便明白多半是贾珍的意思,便也不好再劝,低头想了想,且先混过这一年,等出了国孝,谁知又是什么光景,因此便笑道:“这一年来我都一心照看芝哥儿,极少出去应酬,对各家的情况也不大熟悉,如今国孝又不许宴乐,依我的主意不如先暗中寻摸着,有相中的再慢慢打听清楚些,等出了国孝再做计较。”
尤氏听了也觉有理,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就这样办罢。”略坐了一会,说了回家务人情等闲话,便回去了。
平儿素知贾珍为人,心下十分为惜春担心,待尤氏去后,便悄悄打发个小丫头去告诉了惜春,叫她留神些。
入画等人知道后都慌了,六神无主道:“这可如何是好,大爷大奶奶这回生了气,谁知道会给姑娘找什么样的人家。”
惜春却毫不在意,冷笑道:“管他相中谁,我横竖不嫁人就完了,纵逼急了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
众人听了唬的魂飞魄散,忙道:“我的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惜春冷冷一笑,心下已拿定了主意,也不再说话,自拿了一本佛经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