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他还告诉杨冬燕,要是生意不忙的话,他哥应该会回家一趟。杨冬燕半点儿都不带思念儿子的,大手一挥,说不回来也成,横竖过年前肯定是要回家的。
就因为她这句话,大牛之后没回家,一直到腊月二十,才晃晃悠悠的往家里赶。
赶着三辆牛车,带着一群人并一大车的年货,浩浩荡荡的回家了。
其实这一年,大牛二牛还是很辛苦的,做牲口买卖是既需要动脑子更需要卖力气。就算后来请了小工,可他俩又不是那种会抱着胳膊看着别人干活的人,因此该吃的苦一点儿也没少吃。
好在,因为请的都是自家的堂兄弟,又是答应了包吃包住的。
住倒是无所谓,一家子的兄弟住长条炕就成了,只要别冻着,大家对住的需求是很低很低的。
吃的话,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干活呢?大牛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杨冬燕影响了很多,随着干活的人多了,他索性请了个附近的大婶子,帮着洗衣收拾做饭洗碗啥的。省事儿不说,吃得也好了,顿顿都是白米饭或白馒头,每顿都有一个肉菜,好吃还管饱。
也因此,等大牛他们回来后,看着非但没瘦还略胖了一些。
这时候窝头已经放假了,他在家时多半时候不是自己写功课就是教猪崽认字,还跟猪崽说,她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小猪崽了,是大猪崽了,再过两年就该上学了。
猪崽还处于她哥说啥她都信的阶段,尤其对比一下猪小妹,她更觉得这话没错。猪小妹再胖,那也是小小的一只,所以她确实是长大了,以后就要跟窝头一样每天早早的起床出门上学……
呜呜呜想到就很委屈,她不想早起。
呜呜呜上学没午饭吃也没点心吃,她不想上学。
呜呜呜离家以后就一整天看到她奶她娘她妹,她不想离开家。
猪崽特别绝望,一面学习认字一面在内心里表演花式哭法,满脑子都是要是不去上学该有多好啊!
“不可能!”窝头怼她。
“萝卜哥哥和土豆哥哥都没上学!”
“他们家没钱上学!萝卜娘问了我好几次了,上学要多少钱,还说书本笔墨太贵了,我说我可以把书借给萝卜抄,她说还是算了吧,家里太穷了,还要给萝卜的大哥娶媳妇。”
小孩子多少都有攀比之心,尤其窝头把上学说得那么好,引得他那俩小伙伴心动不已。本来,魏大嫂家要是不分家的话,倒是能凑出钱来供萝卜和土豆至少一人上学,可惜啊!
猪崽不觉得可惜,她就是很羡慕。
好在,随着大牛二牛等人的归来,魏家大院再度热闹了起来,窝头不可能一直盯着猪崽,叫她跑了好几次后,又被杨冬燕说了几句,他就只管自己学习了。
——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哥哥,唉!
杨冬燕都不知道窝头这孩子是啥毛病,咋就非要逮着猪崽学习呢?猪崽多好养的一娃呢,是贪嘴了一些,但比起她娘,那要勤快太多了。
叫一声就能帮着剥花生、搓玉米,还会帮忙喂鸡捡蛋,就上回她还跟着萝卜和土豆一起挖虫子挖蚯蚓的,回来全喂给鸡吃,还蹲在鸡窝门口让鸡赶紧下蛋,多下几个,下大个头的蛋。
总得来说,只要是跟吃食相关的活儿,猪崽都相当得乐意去做,勤快的简直不像是小杨氏生的。
猪小妹就不行了,都说三岁看到老,杨冬燕觉得三个月也差不多能看清楚了。
这娃呀,其实是挺好养的,能吃能睡的,关键是懒。
还在娘胎里时懒得出来,出了娘胎以后除了第一声哭特别嘹亮外,之后都懒得哭。猪崽那会儿拉了尿了都会大声哭,可猪小妹才不,她就算拉了一堆,她也懒得哭一声提醒她娘换尿布。
甚至于,很多时候她都懒得动嘴喝奶……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娃都不用特地放在摇篮里。入冬后烧了炕,直接把她往炕里一丢,她连动都懒得动,特省心,有时候家里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娃儿。
老魏家的人都觉得挺好,就是杨家那头……
根据窝头的描述,当他在猪小妹出生后的第二天,跑去杨家告知这个消息后,杨家姥姥听完他的转述,就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哪怕后来缓过来了,也是每回想起来就掉眼泪。
等快满月时,小杨氏她娘特地拎了一篮子鸡蛋过来看望闺女,走到村口就听人说,老魏家不得了,天天杀一只鸡。为啥呢?还不是二牛媳妇要吃?
小杨氏很想反驳,她天天喝鸡汤,肉呢?肉就没瞧见过。
家里所有人都吃鸡肉,就是不给她吃,有多余的宁可端去给隔壁吃,反正就是没她的份儿。
她哪里知道,杨冬燕这是还人情啊,人家魏大嫂跑来帮了忙,又不能像给稳婆那样塞钱,那就只能拿吃的喝的还人情了。
小杨氏还想甩锅,她想说是猪崽吃的,可她不是在坐月子吗?跟谁说?上哪儿甩锅去?
这个锅呀,算是牢牢的长在她身上了。
就很苦。
仿佛吃了十斤生黄连那般苦不堪言。
然后还要挨骂。
小杨氏她娘亲自跑一趟就是为了数落她,把她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通,还再三叮嘱少吃点儿,瞧着都比年前出栏的老母猪都胖了。
结果这话叫猪崽听到了,勾起了她可怕的回忆。
母猪为啥会被杀掉吃肉?因为太胖了。她娘比母猪都胖了,就算上回没被吃掉,那下回呢?
于是,等亲娘离开后,小杨氏都没能松口气,她亲闺女接上了。
“娘你少吃点儿。”
“你别吃了,你太胖了!”
小杨氏:……你咋有脸说我?
然而,小孩子也是有自己的逻辑的。哪怕猪崽也觉得自己胖墩墩的,可她小啊!就好比猪小妹也胖呢,可她就是再胖,那也是小小的一团肉。
“妹妹是小小的一坨肉,我是稍微大一些的一坨肉,你是那么大、那么大、那么大的一坨肉。”猪崽试图让她娘理解,太胖了是会被吃掉的。
小杨氏当场宣告自闭。
一直到二牛回家,小杨氏都忘不了猪崽对她的伤害。
“管管你闺女啊!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你知道她把我欺负得有多惨吗?”
二牛以为她说的是小的那个,毕竟经历过猪崽之后,他也明白小婴儿是很难带的,屎尿不知,又经常半夜里哭闹,对当娘的是一种很大的折磨。
当下,他走到炕前,假装要伸手打小闺女的屁股:“你干啥欺负你娘?”
猪小妹:……可怜无助又肥胖。
“不是她!是你大闺女!”小杨氏控诉道,“她见天的跑到我跟前说我太胖了别吃了,每顿开饭的时候,她就盯着我的筷子,我一挟肉她就打我的筷子,我一添饭她就抢我的碗……”
太心酸了,简直就是噩梦!
“你看看,你仔细看看,我都瘦了!”
二牛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憨憨的道:“没看出来。”
小杨氏觉得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整个年关里,小杨氏都很苦,因为猪崽还没到会看人眼色的年纪,偏过年吃食又多,但凡小杨氏挟了超过三筷子的肉,吃了超过两碗饭后,她就开始作幺,逼着她娘放下筷子离开饭桌。
——不能吃太胖哦,会被杀掉的!
小杨氏新年最大的梦想就是,她闺女快快长大,长到能讲道理听得去话的年纪,她大概就能大口吃肉痛快添饭了。
过完年后,三辆牛车又拉着人离开了。
邻县那头的牲口买卖是越做越顺了,大概是因为大牛二牛本质上确实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好小伙儿,再一个他俩还非常诚实守信,尽管杨冬燕认为那是他俩没脑子骗人。
但不管怎么说,买卖这种事儿本来就是开头最难的,一旦上了正轨后,哪怕扩张是不容易,但要守住还是挺简单的。
唯一尴尬的是,他俩不知道将来要把这摊子事儿交给谁。
窝头是不可能的,要是他俩想教窝头做牲口买卖,大概率杨冬燕会先把他俩当牲口卖了。
杨冬燕啊,在大牛二牛心目中,就是个偏心眼儿的老太太,明明小时候都说娘以后就靠你俩的,你俩就是娘的命啊!结果一转眼,儿子们走开点儿,孙子孙女才是心头肉。
可撇开窝头之外,还能找谁呢?
猪崽?猪小妹?
大牛拍了拍二牛的肩膀:“这趟回去就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跟你媳妇再生一个。都说事不过三,第三个总归是男娃了,到时候咱们这一摊生意,给他!”
二牛摇头:“生男生女不都是笨蛋?还不如哥你和嫂子再生个聪明娃儿,反正家里已经有个窝头念书了,再生一个不念书就做买卖呗。”
诚然,多数人都知道读书人是最金贵的,但不代表真就会将所有的孩子都一股脑的往私塾里送。就算家里不差钱,那也是让孩子学会写字、算账,而非一门心思向着科举的。
偏因为邻县的生意太过于忙碌,二牛还能赶在每年秋收前回家一趟,但大牛几乎都是年前回去年后出门。时间太短了,直接导致窝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亲弟妹。
“以后再说吧,等回头咱们在这里置办下房舍,让娘他们搬过来。娘以前不也说了,想去城里住吗?”
哥俩满怀着雄心壮志,只等着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起码不能老是让娘上辈子的儿子来养。
甚至他俩都盘算好了,等在这里买了铺面、置办了宅子,哥俩就充满自豪的告诉亲娘,看,我俩不比你上辈子的儿子差吧?
到目前为止,这事儿还差不少,毕竟邻县的铺面本身就不便宜,做牲口买卖需要的地方还大,最好还是带个大后院的,价格实在是吓人。还有宅院也是,普通的四间屋带个天井的小房子,都比他们当初盖六大间青砖瓦房贵多了。
慢慢来,梦想肯定会实现的。
而在这之前,窝头先干出了大事儿来。
因为大牛二牛都不在家,窝头遇到事情都是习惯性的先找奶,哪怕外面人总说他奶是个软面团子,还说他娘凶巴巴的欺负他奶,但就他个人的感觉而言……
他娘就像爱炸毛的母鸡一样,他奶就跟院子里的大黄狗似的,那就不是一个段数的。
母鸡就会叫得再厉害,都扑腾着翅膀上天了,只要大黄狗抬一抬眼皮轻轻一撇,母鸡瞬间蔫巴了。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他心里过了一圈,他完全没打算说出来。直觉告诉他,就算他娘仅仅是一只爱炸毛的母鸡,也一样能把他啄得满头包。
但遇到正事儿时,他依旧选择找他奶。
“奶,先生让我去县里考试。”
窝头通知这事儿时,已经是腊月初了,杨冬燕满脑子都是今年买啥年货,乍一听这话,她就稀罕上了:“咋的,你们先生也开始作幺了?每回过年前都要考试,这次还作出新花样了?上县里考试?谁给你们考?他还得去寻摸个地儿?”
“不是先生安排的,是去县里考试,考县试。”
“你不是说你先生让你去考试吗?”
“是他让我去的,但不是他安排的。”窝头耐着性子解释道,“到时候,管考试的人是县太爷。”
杨冬燕还在思考之中,站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这祖孙俩对话的方氏,一个没绷住,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娘哟!县太爷!”
“县太爷有啥稀罕的?”杨冬燕满脸的嫌弃,又问窝头,“你说的那个县试,是考秀才不?”
“不是,是考童生。”
在窝头的解释下,杨冬燕终于明白了这里头的具体情况。
原来,读书人非但不能直接考状元,甚至连考秀才都要经过好几轮考试。
窝头说,有县试、府试、院试,全部通过以后,才能去考秀才。
“那要是考不过呢?”
“下次再考呗。反正先生说了,这些都是每年都有的,考秀才也是一年考一回。还说,有些地方的县试是一年两回的,多考几次肯定能考出来的。”
杨冬燕十分得不解,她真的完全不记得上辈子次子科举有这个步骤了。
难道不是直接去乡试吗?通过乡试就是举人,之后第二年的初春参加会试,通过后再参加殿试,由皇上亲自选出一榜二榜三榜……
她记得她上辈子的倒霉儿子,乡试考了两回,第一回还落榜了,第二回才考过。之后倒是挺顺利的,就是别家是三元及第,他屁都没有。连策马游街都没他的份,甚至就连入翰林院,靠的都是他爹的人脉,不然他一个二榜末尾的进士,凭啥去翰林院?
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杨冬燕觉得自己肯定没记错!
因为她次子参加科举的时候,她还很年轻呢,就算当时长媳已经进门了,但府上的中馈还握在她手中,包括次子参加科举前的一应准备,全是她亲自安排的。
所以……
杨冬燕不由的长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她应该是找到了真相。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而真相就是,她跟她上辈子的儿子们并不是在一个世界里,可能是佛经里说的,佛有三千世界,也可能是她以为眼睛一闭一睁,就一会儿工夫,实际上却已经过了千百年。
一个没忍住,杨冬燕伤心上了。
哪怕原先就没抱什么希望,可她不还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见到她的……宝贝孙子吗?
她的修哥儿,她的侾哥儿,奶可惦记你俩了!
还有她那俩倒霉儿子,也有那么一点点惦记。
等大牛二牛再度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个被抽空了精气神的老娘。
他俩吓坏了,然后逮着各自的媳妇就是一顿念叨,直到老娘不容易啊,一个寡妇家家的拉扯他们哥俩长大太不容易了,你俩就不能收着点儿?干嘛要气她呢?
方氏:……
小杨氏:……
六月飞雪都说不尽她俩的冤屈。
俩人之中比较聪明的方氏,直接反手指向自己:“你看看我!你看就我这个怂样儿,还能跟娘过不去?娘一张嘴就能让我家祖宗十八代都在天上飘,娘一抬手我立马能给她跪下磕头叫祖宗,娘一咳嗽就跟那盛夏打雷似的……”
“我还跟她过不去?我凭啥啊?我啊,你媳妇我就是个窝囊废!”
“那就是二牛媳妇?”话音未落,大牛就自个儿给否了,不可能是小杨氏。
大牛觉得他媳妇那么聪明都拿他老娘没辙儿,二牛媳妇都蠢上天了,她要是真敢尥蹶子,搞不好他娘能叫上全村人,并南田村所有姓杨的,一齐上阵讨伐小杨氏。
那画面太美,让人不忍心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杨冬燕:你咋这么了解我捏?→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