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苦,谁又能常尝甘甜,不过经此一说,在下倒是对三公子刮目相看。”
“我?我怎么了?”苏燕回疑惑的指着鼻子。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三公子却能在他人落败之时雪中送炭,不以世俗蒙蔽双眼,恪守其礼。”修竹停顿了下,“不知是那丞相还是太傅教导有方,倒是修竹自叹不如了。”
“被修竹公子如此赞誉,燕回受之有愧,世人皆存温柔,只是身处越高,并非不明事理,而是身不由己罢了。”苏燕回立刻夸回去,“燕回自知能力有限,能做到的仅是衣食住行,可修竹公子,却偏生给了五皇子如今此般造诣,绝非常人所能及的。”
莫长华移开了眼神,轻声呢喃:“不……不是因为我……”
“什么?我没听清楚。”
“在下有一事,不知三公子可否为在下解惑?”
“修竹公子请讲。”
“你与太子情同兄弟,也并无间隙,为何要背叛太子?”
苏燕回面色一僵,顿时之前喝的兴致高昂凯凯而谈的劲头,就消弱了下去,抱着酒坛,失落之色不言而喻。
莫长华瞬间反应过来,恐怕三公子求醉,为的,是那太子殿下。
“我从未想过要背叛他。”苏燕回垂着目色,掩着失落,“这夺嫡之事,燕回无能为力,仅此而已。”
苏燕回到底未能位极人臣,未能收拢权利,也未能如同百千穿书者那般大放异彩,他不知道如何改变结局,如何扭转太子即死的命运,他或许可以偷偷带走太子,可是失去了太子之位的殿下,就失去了活在这世间的灵魂,如今他所求的只是……
此间,一直陪伴着太子。
亲眼见证他曾经轰轰烈烈的高贵之姿。
莫长华独饮一口,斜视着苏燕回失落的面色,将一切变化都收入眼底。
苏燕回还是喝醉了。
有心喝醉,更是醉得快,苏燕回断断续续的和两个人聊着天,这一出那一出,从叽叽喳喳到一句话要想半天,苏燕回倒是没醉倒,稳稳的坐在草地上,眨巴着眼睛,每次眨眼睛,都会掉下一滴泪来。
“哭的好厉害。”谢洵也微醺,“是因为醉了哭,还是因为伤心哭?”
苏燕回一言不发,抱着已经空了的酒坛子,看着泪珠落在坛子里,似乎还觉得挺好玩。
“你在这里呆着。”莫长华轻叹一声,将酒坛放在一边,半蹲下来,“三公子,能听到我说话吗?”
苏燕回抬起双眸,眼睛水汪汪的,被醉酒降了智商,看着倒是年幼了不少,微微撇嘴:“恩。”
“上来,背你回去。”
苏燕回看着面前的人素衣白纱,脑海中理解了他的命令,乖巧的趴在了莫长华的背上,将脑袋埋在莫长华的散发之中,莫长华被头发刺痒的稍微侧了侧面颊。
“真不需要我帮忙啊?”谢洵看着苏燕回乖巧的像只小动物一样蜷缩在莫长华的背上,莫名的心痒痒也想背一下。
“你不要到处乱跑,不要露面。”莫长华稍微托了托苏燕回的双腿,“还好天黑了,看的应该不清楚。”
莫长华没用轻功,而是就这么走在夜深人静的漆黑巷子之中,苏燕回趴在他的肩头,一直在无声无息的哭泣,浸湿了他的衣肩。
“太傅……”苏燕回带着鼻音和哭腔,埋在他肩头轻轻开口,“我好想惊墨。”
太子,名惊墨。
——
苏燕回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下人送上来了醒酒汤,喝过之后哀嚎一声躺回了床上,头好疼,想死……
“三公子是否要沐浴?”
“要。”苏燕回虽然难受的想就地死去,却并不代表他能忍受浑身都充斥着难闻的酒气,钻入了浴桶之中,苏燕回趴在浴桶边缘,昨晚他又自己回来了。
门童说他站的挺稳的。
看来他的酒品是真的很好!
哎,一晌贪醉后,就是头疼欲裂。
醉生梦死的生活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不然他也去学那纨绔子弟,弄弄花,逗逗鸟?
说起来……他昨天的那一大堆的话本去哪儿了?
苏燕回沉默了片刻……
他忘在修竹公子府邸里了?!
苏燕回捂住了脸,按照修竹公子的个性肯定不会随便打开他的包裹看里面东西的,可是那耿直的谢洵可就不一定了,看来他酒品虽好,却容易忘东西啊!
“三公子,老爷找您。”
“父亲?”苏燕回愣了,立刻从浴桶里钻了出来,慌慌张张的穿衣服,“父亲找我做什么?难道是太子又出事儿了吗?”
匆匆忙忙的前往大厅,头发都没干,天色渐凉,到了大厅苏燕回觉得头皮凉飕飕的。
苏燕回一眼就看到了在其中的萧溯源,萧溯源不经意的看过来一眼,继续和众人商谈。
皇子皇女恢复了身份,让朝中大臣都开始迟疑了起来,原本太子继位是板上钉钉,可是却又突然闹这么一出,虽然九皇子的死亡和太子毫无关联,但是老皇帝却惩罚了太子,到底是让很多本身立场不坚定的人开始动摇。
苏燕回听的咬牙切齿,有好处的时候人都往上凑,现在有点风吹草动就做缩头乌龟,就算是太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丞相家也不是吃素的,还能亏了他们不成?
最近丞相也隐隐约约察觉到朝堂有异常,虽然毫无波澜起伏,却有一种无法忽略的异样感始终掺杂其中,而且众人交集如常,找不到那异样来源,苏燕回估摸着和五皇子开始渗透朝中事物有关,没有证据,父亲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萧溯源有意让太子收拢新回宫的皇子为支持者,但是却始终是定不下人选。
这次苏燕回被叫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苏燕回一脸懵逼的盯着一大堆看着就一脸聪明相的谋士,“为什么是我?我……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拉拢他人,本身一直未曾参与此事,就算是要许诺好处,也不能信口开河啊?”
“若说自由出入皇宫,三公子当属一人。”
“三公子虽不善谋划,却巧舌能言,对冷宫内刚刚回到宫内的皇子而言,必属亲切。”
“三公子在皇宫内人缘较好,通晓宫内之事,可担负此大任。”
这些曾经一直看不起他的谋士,这一次却居然将他夸上了天,苏燕回反而是被夸的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成了当大任者了。
无意识的看向萧溯源,萧溯源却对着苏燕回露出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坏笑,看到他这个表情,苏燕回骤然一愣,不好的预感瞬间在心头蔓延。
“他人有所不知,进来溯源得到消息,近期刚刚恢复身份的皇子皇女,都在有意打探苏三公子的消息。”萧溯源一言已出,震惊全场。
苏燕回更是目瞪口呆:“打听我干嘛?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恰恰相反,是做了好事。”萧溯源示意了一眼丞相,在丞相点头后才说道,“三公子是否经常在宫内帮扶冷宫饮食起居?”
苏燕回脑袋嗡的一声,知道事情的源头出在哪儿了。
他为了帮五皇子,也顺手帮了其他人,然后人家就记着他了。
“我觉得不可。”苏燕回认真的分析,“丞相三子虽无实权无官职,哪怕身为太子伴读也不可否认是和丞相府有关联,若是我前去招揽,若是被那些皇子误认为丞相有意扶持他们,事情会更加麻烦,太子也会因此而起疑,不利于我丞相家和太子的关系,况且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这一点……”
苏燕回的话不无道理,是需要考虑,但是苏燕回却实际上在防备着萧溯源,这家伙唯利是图,毕竟是五皇子的卧底,这家伙不可能真心实意的帮丞相谋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在其中。
明摆着是个套,傻子才会往里面踩!
一时之间谈论陷入了僵局。
“其他人先离开吧。”坐在主位上的丞相开口说道,“苏燕回留下。”
“父亲。”等待所有人离去之后,苏燕回想要再继续说下,丞相反而先开了口。
“你和太子之间,发生了何事?”
苏燕回面色一僵,丞相之前一直都没问过缘由,现在却突然问,看来是有让自己去拉拢其他皇子的企图。
“儿和太子殿下并无嫌隙,请父亲放心。”
丞相的手指把玩着翡翠扳指上细腻的雕花,苏燕回听得到沉寂的氛围中自己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儿……”苏燕回还是说了实话,“父亲提点儿不要对太子殿下怀有妄想,儿认真思索是儿的行为太过,使得太子殿下产生错觉,为了挽回错误,儿主动与殿下与情感上划清界限。”
哪怕是平时沉稳的丞相此时都难掩诧异:“他心悦于你?”
“儿并不这么认为,太子殿下自幼克制自身,事事完善,儿只是作为太子伴读陪伴太子时间渐长,亲昵之心有之,君臣之心有之,可爱情并非有之,即便殿下感情淡薄,陪伴久了,也会有感情诞生,在儿看来,那恐怕是对待用的熟练的下属因此惜才,亦或者对玩宠等同。”
“你是我儿,丞相家虽不如皇家,可丞相之子,可不是人能随心当玩宠的。”
丞相此言有护短之意,苏燕回忍不住微微弯了嘴角:“父亲所言极是,儿不该妄自菲薄,只是与太子,儿却认为,哪怕是另外他人多加陪伴亦可,哪怕……不是儿子,也可以和太子亲密如此。”
因为苏燕回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在太子面前是不可替代的。
他很清楚的记得在自己之前被打死的太子伴读,那位伴读心地良善宠溺太子,过于干涉太子行为的后果,就是暴毙与乱杖之下,而太子却无动于衷。
那样一个温柔的伴读对太子来说必然是有异于他人的,否则老皇帝也不会专门让太子看着那伴读被打死,那伴读得了短暂的宠爱就没了命,而死亡之后,太子却连痛苦之意都未曾表达,就宛若那伴读从未存在过。
他本来就是丞相送到太子旁边的一枚棋子,供给太子使用的道具,他虽然喜欢太子,却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他能仗着太子的宠爱做不能做之事,却也深刻的记得,绝对不可以过分逾越。
这是君臣之礼。
丞相哑然:“你依旧,如此愚蠢,只是这般愚蠢,却无法苛责,毕竟是我把你教导成这样的。”
“父亲?”苏燕回疑惑的歪歪脑袋。
“你下去吧。”
苏燕回告退,走出了门外,却远远的就看到了萧溯源等在长廊之外,看到他出来露出一个笑容,顿时头皮发麻,转身想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