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晏沥看见柏菡在人群的推搡下,如同飘零的落叶向身后的湖水中倒去,他来不及想太多就冲向她。
他拖起了她,心想——她安全了。
下一刻才感到自己正失去重心凌空了,湖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他呛了几声,手脚并用地试图挣扎出水面,却喝进了更多的水。
咕噜——
水声成为他能听到的唯一声音,光线愈来愈暗,身体愈来愈沉重。
六岁时的记忆像海潮般涌向他模糊的意识里,走马灯般地呈现着。
二十二年前,他也曾掉入过这冰冷的三月湖中。
那时比现在更冷,寒冬腊月,天空还飘着雪。
绑架犯伸手用力一推,他小小的身子撞破了湖面上薄如蝉翼的一层冰,沉了下去,身体被刺骨的湖水冰坏了,在水中扑腾挣扎的模样像在阎罗殿前苟延残喘,仿佛他的身下就有一条地府恶犬在等待。
潜伏在不远处的警察和家人见状立刻冲过来救人,但他被救起时却已经失去了意识,全身冻得又青又紫,逐渐开始发烫。
那个时候不懂死是何物,只记得他醒来看见医院的洁白天花板时,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在湖底下,他甚至怕得哭不出声了。
六岁的小小身躯蜷缩在病床上,如同小虾米,从此对三月湖产生了阴影。
后来,他潜意识里想要克服这个阴影也是他把房子买在这的原因之一。
·
睁开眼。
洁白无瑕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晏沥捂着头坐起身,病房里空无一人,不见柏菡。
他皱起眉头。
只听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了,重重地摔向背后的墙壁,发出闷响。
赵铭奇梳着一个滑稽的大背头,一身西装,风尘仆仆地闯进来,看样子是刚从哪个家族生意场赶来。
他一靠过来就掀开被子拧着晏沥的手臂肉说:“苦肉计是吧!”
赵铭奇咬着牙狠狠地说:“我让你豁出去点,也没让你把命给搭上啊!”
晏沥吃痛,目光凌厉地剜了赵铭奇一眼,后者便立刻认怂放开了手。
“你真的不至于吧,”赵铭奇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脸苦瓜样,“差一点你就没命了。”
晏沥拢了拢被他弄散的被褥,掖在身侧,淡淡道:“当然不至于。”
他顿了顿,“我不会拿她的命冒险。”
赵铭奇愣住了,用不可思议地表情看向他,再慢慢归于平静。
他开始理解了。
“这是个纯粹的意外。”晏沥道。
赵铭奇低着头,喉头滚了滚,“也是,运气差点就是你俩的命一起搭进去了,”他环视了一圈,“咦?柏菡呢?”
晏沥拧眉,“我刚想问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她。”
“没啊,”赵铭奇摇头,“我直接冲进来了,也没看到有人在门口。”
“我去找一下。”晏沥重新掀起被子,被赵铭奇摁住了。
“肯定没事,我听护士说了救你的人就只是有些擦伤,你还是少折腾,先躺着吧。”
赵铭奇又言:“不过,她救你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有你?”
晏沥又剜了他一眼,“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也是,”他点点头,啧了声,“你别老这么看我,怵得很。那她哭了吗?”
晏沥沉默了。
他不知道,失去意识的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恍惚间看到她向着自己纵身跃下。
“不知道。”
他既希望她哭了,说明她心里还有他。
又不希望再看到她哭。
病房外,柏菡重新移了步子,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赵铭奇前脚刚进去,她后脚就从转角过来了。
苦肉计是什么人才想出来的愚蠢方法?
也幸好他不至于蠢到拿命犯险。
她低垂着睫毛,吹了吹自己手臂上的小伤口,往电梯口走。
在水底和上岸时,她的皮肤被很多不明物划伤了,护士刚温柔地替她涂了点药,以免感染。
柏菡刚走出两步,抬起头就看见林沐琴踏着风般走来,敞着风衣,气势汹汹。余平露和柏志远像两个跟屁虫走在后面,一左一右。
林沐琴话不多说,抬手就是一巴掌。
柏菡像是有所察觉,提前躲了半个身位,让她的手掌落偏了位置,打在了耳朵边。
但似乎疼痛感并没有减少,耳廓反而烫烫的,耳边传来暂时性的嗡嗡耳鸣声。
“你带他去的三月湖?!”林沐琴诘问道。
“不是。”
对方却冷笑一声,涂着青色指甲油的食指指着病房,“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是他自己进去湖心岛的吧?”
柏菡刚想回答“是”就被打断了。
“你知不知道他六岁那年被绑架犯推到湖里,差点连命都丢了!他对三月湖的阴影比哪儿都大!如果不是因为你,他绝对绝对不可能踏进去半步!”她的声音响亮,回荡在走廊里,路过的护士、病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林沐琴急忙遮住脸。
柏菡错愕地愣在原地。
她不知道。
他们相识的时候已经九岁,而这十九年间,她只知道他不会游泳,猜测过他怕水,但却一次也没听人说起过这段往事。无论是晏家的人,还是他自己,都守口如瓶。
当年因为知道了这件事给晏沥留下了阴影,晏家下令让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许再提起,以免使晏沥出现应激反应。因此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
门外的动静太大,引起了病房内两人的注意。
晏沥顾不得赵铭奇的阻拦,执意翻身下床。
“柏菡,还有你和你,”林沐琴指着所有人的鼻子道,“你们一家子就是我们晏家的扫把星!灾星!以后永远别再出现在我儿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