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年年揉了揉眼皮,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面前的景象。此时正值清晨,按照常理来说早市已经开市,街上应是一副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往常她还没有走到这里就能听到商贩的叫卖声,可是今天耳边却静悄悄的,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气。
她警觉起来,沿着熟悉的路径走了一圈,眼前的景象始终未变,一片寂寥,令她心里源源不断地生出不安与焦虑感。
在人界她无法与星河街取得联系,为了遵循各界的规则,现在的长安街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街道,而程年年同样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正当程年年生起回到妖界向星河街一探究竟的心思,余光间却瞄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虞桑?”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女子,面容清秀,轮廓娇柔。
她止不住地抽噎着,身体颤抖,待程年年走进,她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面前的人。
“你……程姐姐?”
名唤虞桑的女子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几遍,才带着几分试探出声问她。
虽然程年年打扮成男子的模样,但她五官辨识度太高,在熟人面前很容易被认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年年紧皱眉头,虞桑她是相熟的,她原身是桑树,后来修炼成妖,化作了人形,偶尔还回去她的美食楼小坐,虞桑性子温和内敛,极易害羞,每次来美食楼时,总是点一杯碧螺春,一人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照理说,所有成了妖的东西,无论是动物也好植物也好,哪怕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会被自然传送到妖界,这是天律的规定,如果成了妖还隐瞒身份遗留在人界,是会受到天律的惩罚的。
“我做了错事,已经回不去了。”
虞桑还在哭泣,声音断断续续,语不成调,眼神躲闪着,不敢与程年年对视。
程年年眼见街上一个活人都没有,这事着实蹊跷,干脆拍了拍大腿坐下来,一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模样。
她没有看见,虞桑在她坐下时突然面露狰狞之色,一瞬间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背后的包裹突然动了起来,程年年心想大概是把邈邈憋太久了,于是把包裹打开,让他出来透透气。
白猫两脚一迈,从包裹中跳跃出来,瞳孔缩窄,防备地盯着虞桑,程年年见它又要炸毛,赶紧把它拉回来摁住,解释道:“是认识的妖,别担心。”
攻击性极强的猫被她制止住,依旧冷冷地盯着虞桑,两爪搭在程年年的手臂上,如紧绷在弦的箭,似乎随时都要出击。
虞桑脸色刷白,向后后退了数十步才停止。
“怎么?你很怕猫吗?不用怕,它不会无缘无故咬人的。”
程年年隐约察觉到一丝怪异,但是毕竟是熟识的顾客,她并没有过多地怀疑,但也存了一份谨慎。
“没、没有。我只是觉得它看起来很凶。”
“是我太不讨人喜欢了,连猫都不愿意亲近我,呜呜呜,也是我造成了这一切。”
面前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娇弱的身板仿佛随时都会被她的负面情绪压垮,程年年听她说半天都没有听出事情的所以然来,只是哭哭啼啼的,盲目妄自菲薄,令她感到有些烦躁。
程年年耐着性子往她的方向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条街怎么突然空荡荡的……?为什么只留下你在这里?”
程年年自从路上捡了邈邈后,便已经许久都没来长安街了,她待在美食楼里研究完一道菜谱,人界的一天便过去了。待她走出自己的房间时,外面已然成了妖界。事实上,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情以后,程年年便一直在刻意避开与人接触,即使草市中人与妖皆戴着面具,鱼龙混杂,程年年也不记得与多少人接触过,但她接触最多的,总归还是妖族。
妖族多有人族没有的术法,但是人族却有妖族达不到的智力与情商,看看慕容辙便明白,妖王尚且如此,普通的妖也就更不用说了,大部分妖情绪都写在脸上,喜恶分明,相处起来反而更自在,不用她去刻意地猜测。
当然,妖族中也不乏七窍玲珑的,譬如商芜。
虞桑好半天才将心情平定下来,缓缓开口道:
“程姐姐,你还记得王屠户之死吗?”
果真是想要避开什么就来什么,程年年已经尽量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可偏偏还是要直面现实。
她微叹一口气,“……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王屠户当时的死状在她心头徘徊了很长时间才消弭,后来是猫状的顾邈陪伴在她身边才让她心底的恐惧与不安逐渐淡化。
“王屠户其实早已失常,他最早犯病的时候我还没有修炼成妖……”
在虞桑的叙述下,王屠户之死的真相逐渐浮出表面。
原来传闻所言确有其事,王屠户身染怪病早已有之,然而他平素里独来独往,众人对其为人也十分厌弃,这件事遂石沉大海,却为现下的灾难埋下了隐患。
王屠户生的怪病,传染给街上的众人,导致人人相继死去,这条街也变成空荡荡的。
虞桑带程年年来到王屠户昔日的住处,她指着茅草屋前方的那一块空地道:“我以前就住在这里。”
程年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从外观上看,王屠户所住的茅草屋简陋却意外平整,看来有人时常过来打扫。普通的茅草屋加上篱笆围成的院子,竟然透出一种朴素的温馨来。
面对眼前的这一幕,程年年心中异样的感觉更甚,她明明清清楚楚地记得,之前她所见的场景与眼前的截然不同……
没有篱笆围成的院子,墙壁也没有今天看到的整洁。
虞桑站在她背后,唇边无声溢出冷笑,倘若程年年转过身来,一定会被她仿佛淬着毒的目光给惊吓到。
虞桑为这一天已经准备很久了,为了替恩人报仇,她刻意前往魔界偷学魔界禁术,她运气好,很快便有魔界中人授予她法术,而对方唯一的要求便是在使用法术时,抛去她身为妖的意识,让魔入驻。
然而,虞桑不知道的是,在答应对方的那一刻,她的性命便已经折在那位魔族手上了,她现在只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程姐姐,你知道吗?其实王屠户在没染病前,憨厚淳朴,是一个很好的人。”
虞桑还是一棵桑树的时候,便是王屠户悉心照料她,让她从快要枯萎的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他每天都笑呵呵地给她浇水,为她施肥。因面相丑陋狰狞,街坊邻里对王屠户避而趋之,但他却将虞桑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每天与她分享自己的生活趣事,语气里却没有任何的抱怨,多是宽慰,偶尔带着淡淡的无奈。
于虞桑而言,他是她的恩人。
直到某天,王屠户回到家中,不知何故,腹痛无比,在桑树下痛苦呻/吟一夜后,性格便遭大变。
回忆起往事,再加上那位魔族的恶意催化,虞桑内心的黑暗情绪愈发浓郁。她一步步地靠近程年年,如同好姐妹一般亲密地揽着程年年的肩头,眼里却布满了怨毒。
程年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