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29日,农历十一月十七,弥陀诞辰,宝莲禅寺天坛大佛举行开光仪式。
历时十二年的全球最大一尊户外青铜佛像终于宣告落成。
当天大屿山惠风和畅,冬日里的艳阳晴天,本港常年捐献香火的名人皆有出席随喜,场面好不盛大。
时间拨回一年前,1992年同日,港岛已经接连阴雨许久,霉气郁结难散,满城气氛吊诡。再加上耶诞日凌晨发生在庙街的“阿婆聚众自杀案”引发灵异谣言甚嚣尘上,这种鬼天气外面人少车少,路边商铺吊着最后一口气般营业,任风雨拍打着店门。
苏绮却迎难直上,只是叫不到一辆的士肯载她,司机听她说出口地点都要骂句“夭寿”,里程太远,雨又下得邪,跑那么远不值当,连连摆手开走。
看不出来是中午的十二点一刻,汤伯不知道从哪借了辆濒临淘汰的五十铃皮卡,苏绮亲自开车,缓慢稳当,过红磡海底隧道,最后停在了中环码头外,包船直奔离岛。
远处可见年中刚开始修建的大桥,连接青衣。
她要冒雨上大屿山宝莲禅寺,目光平静,也坚定执拗。
那年的农历十一月十七其实早已过去。
苏绮选定次年的弥陀诞辰,暗衬的好日子,为死去之人上炷香。又照例奉上亲手用心所抄《地藏经》一本,这次新增了份《华严经》,禅师合十后颔首接过,不问缘由。
她跪在正殿蒲团时,愧怍满心涛天罪孽开篇,每一个死去的人的名字都刻在心里,不敢求谅解。
只求阳间人做些尽心事,愿他们阴间路好走,来世不碰头。
下山路上,昂坪雨势渐小,大概是地广人稀眼界开阔的原因,庙街挤挤窄窄徒显压抑。
雨后泥草气息清新,苏绮不禁觉得此处适合隐居,但说到养老,还是要住浅水湾太平山,离岛算什么选择,葵青都已经够偏,除非你打算出家做姑子。
有钱人不做姑子。
回到庙街已经天黑彻底,灯火稀稀两两,还有来不及撤退的小雨点随意落下,隐约听得到拐角处阿诗和恩客打情骂俏撕扯价钱的声音,也染上几分电影的昏黄色彩。
想着今日大概率无法开张,苏绮先上楼回住处洗澡,水已经连温热都算不上,有些凉。
她在等一个大主顾亲自上门。
不知他今日会不会来。
最好别来。
想事情的原因动作迟缓,也不过十多分钟,她刚穿好外衣,阿诗就来敲门借用淋浴间,两人十分熟络。
“这么快?”
“针尖大小,深水埗的保险员,趁大雨背着家主婆出来偷食,无趣。”阿诗脱着衣服,空出一只手的大拇指比在小指节上,语气嘲讽。
苏绮笑笑,头发擦到半准备出门,“把门带上,我回店里了。”
“ok。”
这栋频临淘汰的隔断楼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历史,每层大部分的墙都早被掏空,改成了更经济实惠的格子间,公用浴室。苏绮也是今年才开始租这间带卫浴的单屋,生活水平已经不知道提升了多少。
她骨子里还有残留的娇气与矜贵,这些年庙街把她洗刷得越来越面目全非也不够,所剩无几,就还是有剩。
阿诗外冷内热,同她有些怪物似的相同,再加上算是苏绮到庙街后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少不了蹭些方便。苏绮并不在意,眼下只觉得从脚底开始蔓延至上的潮湿感却仍有余留,像是把人粘住。
可惜天生煞星不会顺她心意。
临近十点钟,雨彻底歇住,庙街的红火时间到,陆续开始上人,目之所及大片的商贩和站街女。苏绮正穿得轻薄在路边洗车,倒不是不冷,只是那种潮湿大过寒冷,穿少些会好受很多。
汤伯系着围裙,手还提着锅铲匆匆跑过来。
“阿绮,你门前好多死衰仔,快回去看看。”
苏绮拿一张半干不干的毛巾擦手,想着是否就是她等的那个人,26号打发掉他派来的跑腿,如今过去三天,差不多。
“南街何时少过衰仔?你快回去,阿昌做不好事,汤师奶又要怪罪你。”
“最近雨下得邪,差佬都不愿揽事,我让阿昌call他朋友啊,你一个……”
苏绮忙不迭地制止,想到阿昌的瘦猴身型,只能玩玩嘴而已,“安心,是找我看事的客户,大主顾。”
那是苏绮第一次面对面地见过唐允。
不论是本土戏曲还是外国戏剧,爱情故事中男女主人公初见的场景总是有些宿命感的“终于”。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只是其中的情份大不相同。
在两边一众发色斑斓的马仔映衬下,他理黑而短的寸头,五官刀笔刻画,和投射过来的目光一样深。
怀里挂着个穿得比苏绮还少的靓女,庙街常年电压不稳,低瓦数的黄灯泡在阴天里更加暗淡,她看不清唐允从女人腋下穿过的手是不是正握在那处笼起。
色胚一个。
唐允同样审视眼前穿过男人堆的女人,额间系了条缎面头巾,搭在脸颊一侧,有些怪异的美艳。柔生生的面庞,看起来像是娇养出来的,却挂着冷和傲的神色,别样勾人。
视线正扫过肩颈向下,苏绮却拿了墙边挂着的暗色宽袍穿上,仙人道袍一般,身形曲线俱被遮掩,他还没来得及看,暗骂小气。
“苏仙姑?”他率先开口,“弘社唐允。”
话音落下,廉价塑料打火机歘的一声擦亮,点燃指间香烟。唐允偏过头,刻意把第一缕烟吹在怀中女人的脸上,女声娇媚着嗔他,涂着艳红指甲的手半探进衫尾,苏绮自然看不到她指腹暗示性地摩挲男人腰胯肌肉,手感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