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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陈嘉瑜再一次去经纪公司找纪淳时,纪淳安排了造型师,把她的头发剪掉了,还让人给她准备了很多便装。
陈嘉瑜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学习纪淳告诉她的所有细节,就连说话的语气、态度和回答技巧。
而且她很快就发现,只要她做得好,纪淳就会对她笑一笑,一句废话都没有。
但反过来,若是她当日表现欠佳,纪淳虽然不会扣她的辛苦费,却也有办法用一句话就怼的她无地自容,让她觉得那个钱很烫手。
大约是密集接触的多了,陈嘉瑜对纪淳也越发的好奇。
他对公司的员工态度一向温和,大家对他的评价也很高,可陈嘉瑜却觉得,那温和只是没必要发火而表现出来的冷淡,评价高也是因为他在报酬上从不斤斤计较。
直到某一天,陈嘉瑜看到纪淳拿起手机回了两条微信,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翘了翘,像是习惯动作。
但就是那微微一翘,却令他整个表情都生动起来。
几天后,陈嘉瑜问纪淳:“到目前为止,我学得怎么样,你给打个分呗?”
以前问别的话题时,纪淳都很敷衍,有时候甚至不搭理她,但这次,他好似认真的回忆了一下,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在楼道里吸烟。就那个时刻,某种神态,那时候最像。后来的表现,都要打折扣。”
这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来,否定了她所有努力。
她是很认真的在学习,怎么评价这么低?
陈嘉瑜不服气的拿出烟和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看着他说:“不就是女人抽烟么,这也不难找啊!艺术院校有很多,迪厅酒吧有的是,你选我就是因为这个?”
纪淳扯了下唇角,却丝毫没有笑意,只道:“我指的不是拿着烟摆摆姿态。你现在这样,反而更不像了。你今天先回去吧,好好想想那天发生的事,也许你会想到答案。”
陈嘉瑜很生气,拿起包走了。
当晚,她和几个朋友约出去唱歌,一边唱一边发泄。
等喝得半醉的时候,朋友问陈嘉瑜,是不是为情所困,今晚怎么这么反常。
陈嘉瑜就简单提了几句,说最近接了个工作,老板是个精英人士,穿的人五人六的,态度和教养也不错,但是跟他说话特别堵心。
朋友问:“你这么在意,是不是看上他了?”
陈嘉瑜:“切,艺术院校有的是帅哥。”
朋友说:“那怎么一样?你看那些艺术范儿看多了,审美疲劳了,突然换个口味,当然会好奇了。”
陈嘉瑜没说话,仔细的想了一下是不是这么回事。
仿佛她对纪淳是挺好奇的。
而那些艺术系的男生,她也的确接触不少,早就摸出几种类型和套路了,慢慢的也就没新鲜感了。
陈嘉瑜当晚喝的很多,第二天就宿醉了,就跟纪淳请了假。
纪淳没回她。
陈嘉瑜在家里躺了一天,越躺越累,到晚上就发烧了,连着吃了三天药才好点。
而这几天,纪淳也没问过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场小感冒,吸走了陈嘉瑜身上的火气,等她病好之后再去经纪公司,也没有那天的烦躁了。
走出电梯,经过第一天站着抽烟的位置,她还下意识停下来,又走回去看了看。
地上有两个烟头,窗户开着。
陈嘉瑜拿出烟,比划了一下,然后看向玻璃窗里反射出的自己的影子。
有点故作姿态。
陈嘉瑜把烟收起来,又开始烦了。
直到一个戴着工牌的男人经过,看了她一眼,说:“哎,是你啊?”
陈嘉瑜看了男人两秒钟,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和她一起抽烟搭话的男人。
陈嘉瑜没功夫搭理男人,摆摆手,就往经纪公司的方向走。
男人跟了几步:“对了,咱俩还没交换微信呢。”
陈嘉瑜没理他,进门后来到前台,刚要开口,就听前台说:“抱歉,陈小姐,纪总在开会,暂时不方便。”
陈嘉瑜“哦”了一声,也无所谓,就到角落的小桌边坐下。
很快就过了半个小时。
陈嘉瑜喝了半瓶水,靠着椅背,无聊极了。
直到玻璃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走进来一个女人。
陈嘉瑜看过去,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倒不是这个女人多漂亮,多出色,其实陈嘉瑜也不认识她,却意外的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熟悉。
女人走到前台,说了一句:“你好,我找纪淳。”
前台一顿,说:“很抱歉,纪总正在开……”
可就在这时,纪淳从里面出来了。
他走的很快,也很稳。
他迎上来时,女人也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陈嘉瑜看到了女人的正脸,确定自己没见过她。
很快,纪淳就拉住那个女人进去了。
陈嘉瑜呆坐在椅子上,同时看到了前台脸上的震惊。
纪淳甚至没发现她坐在这里。
陈嘉瑜低下头,遭到比上次还要严重的打击。
心里也跟着冒出一道声音,告诉她,纪淳让她模仿的女人,就是刚才那个。
这就很奇怪了,那个女人的头发比她的长一点,穿的也不是牛仔裤和t恤,反而是轻便的连衣裙。
不过,刚才虽然是那个女人来找纪淳,可两人照面时,却是纪淳更上赶着。
陈嘉瑜又想到那天在楼道里的小插曲,她虽然是在和那个带工牌的男人说话,但她是敷衍的,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经过的纪淳身上。
难道这就是纪淳要她学的东西?
呵,男人都是贱骨头。
***
陈嘉瑜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天再见到纪淳时,他就和过去一样在忙。
可是和陈嘉瑜开始对话时,他却放下手机,似乎要跟她好好聊一聊。
陈嘉瑜安静的看着他,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也许她要被“辞退”了,因为她和昨天那个女人一点都不像。
纪淳第一个问题便是:“你几天没过来,我的话想明白了么?”
陈嘉瑜有点灰心,索性也就不顾及了:“昨天来找你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你要我模仿的?”
纪淳一顿,随即点头:“你见到她了?”
陈嘉瑜又问:“我和她哪里像,为什么你会选我?”
纪淳:“某一个瞬间吧,很真实。”
只有一个瞬间?
陈嘉瑜说:“你让我剪头发,还给我安排了很多衣服,可我看她也不是这个发型啊,穿着也不一样啊。”
纪淳笑了下:“无论是衣服、发型、咖啡,还是烟,都只是一个符号,是用来帮助你进入状态的。其实我原本也没对你抱多大希望,但是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能管一点用的都是好办法。”
陈嘉瑜有点泄气:“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做你的要求了,我很少这么认真的。可我越努力,你好像越不满意。我到底差在哪里?”
安静了两秒,纪淳才开口:“你最初来这里,是为什么?”
陈嘉瑜:“钱啊!”
纪淳扯了下唇角:“那么之后呢。”
陈嘉瑜一顿,回答慢了半拍:“当然还是钱。”
可纪淳的眼神告诉她,他已经看穿了。
纪淳说:“你就想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目的,你是来赚钱的,你的目标很坚定,外界的其他因素想要把你的视线转开,你都不应该看在眼里。就算手里富裕了,目标变成其它的,也不会为他人左右,依然坚定自己的追求。可后来这段时间,你的状态很浮躁,你好像在认真学习,却心有旁骛,就算你再努力也没用,方向错了,只会越走越偏。”
陈嘉瑜不说话了。
她想到第一次在办公室里和纪淳一问一答时,她挺刚的,也是应他的要求做最真实的回答,没有假装礼貌,装腔作势。
而他要的,只是她身上某个瞬间,他希望把那个瞬间放大。
也只有那个瞬间,是像“她”的。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纪淳再度开口:“现在的发型,那些衣服,那些烟,只是在你要出戏的时候,能帮你做个遮掩,也是给你提个醒,可以演,但不要装,装出来的都是假的。”
这之后,陈嘉瑜心不在焉的坐在那里许久,脑子里消化着纪淳的话。
她读书虽不多,可人也不笨,而且纪淳已经把意思说的很明白了,她多少也理解了大半。
其实现在回头看看,她每次去艺术院校做人体模特,什么样的女生没见过呢,牛仔裤和t恤衫是实在太普遍了,留着短发抽烟的也很多,可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那些外在的都只是符号罢了,并非多加一个符号,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
有的人,就是装腔作势,有的人,就是真实。
陈嘉瑜呆坐了很久。
半晌,纪淳起身给她倒了杯咖啡,折回来递到她跟前。
陈嘉瑜一愣,接过来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装着事,也没那么在意味觉了,这一次竟然不觉得特别苦。
纪淳坐下,又一次拿起手机,说:“你再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清楚了再过来。”
***
从那次对话之后,陈嘉瑜就改换了态度,无论是对这份工作的态度,还是对纪淳。
她也看明白了,纪淳眼里没有她。
之前她也是有点贱骨头,他越是看不见她,她越来劲儿。
后来她把目标摆正了,找回自己的“初心”,满脑子都想的是做好这个工作,赚足了这份钱的时候,纪淳的目光反倒会多在她身上停留一秒。
那一瞬间的满足感,陈嘉瑜无法形容,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就是挺美的。
或许那天在楼道里,纪淳短暂的停顿,为的只是那一瞬间的相似。
只是这事一旦想明白了,心里难免失落。
不过拿到钱的时候,她又挺高兴,好像伤口被“治愈”了。
后面半个月,陈嘉瑜渐入佳境,她从纪淳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就看得出来。
她享受着他眼神里带着的赞赏,感觉有点飘,整个人都变得自信了。
直到某一天,纪淳告诉她,她可以“上岗”了,不用过来了。
陈嘉瑜一愣,问:“那后面的进展我不需要跟你汇报么,万一遇到岔子呢?”
纪淳说:“汇报用微信,不用特意过来。岔子,你指的是什么?”
陈嘉瑜想了一下:“哦,要是他对我动手动脚呢?”
纪淳笑了:“不会的。”
陈嘉瑜觉得受辱了:“为什么不会?”
纪淳:“你去见一面就知道了。”
陈嘉瑜忽然有一种出师了,就被扫地出门的感觉:“那他没瞧上我呢,钱你不会找我要回去吧?”
纪淳终于抬眼:“你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就你现在跟我说话的态度,就很好。”
要不是场合不对,陈嘉瑜真的会乐。
陈嘉瑜:“那要是我一个不小心和他产生真感情,把你收买我的事都告诉他呢?”
纪淳看着她,隔了两秒才说:“那也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陈嘉瑜彻底无语了。
***
不日,陈嘉瑜就去见了韩嵩。
大热天的,她出了一身汗,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没人应。
她以为白来一趟。
等到走开几步,她才忽然想起中介说过,这个韩嵩几乎每天都在工作室里,什么时候去都在,但最好别上午去,他是个夜猫子。
陈嘉瑜想到这,又折回去,再次按响门铃。
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按键,按的烦了,就拿出烟,一边抽一边接着按,还时不时停一下,把门铃按出节奏感,嘴里还跟着哼起歌。
直到那扇门“唰”的一下拉开了,陈嘉瑜吓了一跳,惊讶且错愕的对上门里的男人。
陈嘉瑜很快就来了感觉,第一次见面状态就特别好,时刻想着纪淳告诉她的话,看着韩嵩那带着一点探究和困惑的眼神,越演越来劲儿。
那天开始,陈嘉瑜每周会过去韩嵩的工作室三次。
每一次都是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傍晚。
陈嘉瑜从一开始不习惯被丝巾蒙着头,到后来也无所谓了,她甚至自己戴了一条,不用韩嵩动手,就自己盖到头上。
等中场休息的时候,陈嘉瑜也会翻看韩嵩的画稿。
画的很像,几乎是复制。
但是当她隔几天再看到这些画稿时,却发现上面有明显改动的痕迹。
那是韩嵩根据自己的想象做的修饰。
自然,在韩嵩的工作室里有很多雕塑半成品,他们基本都是随意摆放,并没有做特别防护处理。
唯有一件放在桌子最里面的角落,上面还盖了一块白布。
陈嘉瑜第一次来就注意到了,那是一个只卡到肩膀以上的人像雕塑。
某天,趁着韩嵩去洗手间的时候,陈嘉瑜忍不住好奇,把那块白布掀开了。
一照面,陈嘉瑜就挑起眉。
这个雕塑就是许游。
陈嘉瑜仔细看了一会儿,盯着“它”的眼睛,出于好奇,还去抚摸“它”的轮廓。
她似乎看到了韩嵩对“它”的情感倾注,又好像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类似追求什么的。
直到韩嵩从洗手间出来,将她手上的白布拿走,重新把雕塑罩上。
他没有斥责她乱动,但明显不高兴。
陈嘉瑜看着他走回到画架前,绷着脸的模样,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
自那天之后,陈嘉瑜看待韩嵩就有点不一样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脑子一时犯了糊涂,可能是为了不甘心给人当替身,又或者是同情韩嵩,或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总之,就在韩嵩完成最后一张画稿那天,陈嘉瑜很直接的问他,要不要跟她做一次。
韩嵩有些惊讶,但他没有立刻拒绝,反而还在思考她的提议。
陈嘉瑜笑道:“你有时候画我会起反应,我都看见了。”
韩嵩也没否认:“我知道。”
陈嘉瑜又问:“那到底做不做啊,不做我就走了,过这村没这店了。”
韩嵩只犹豫了一秒,便起身:“我先去买套。”
那天晚上,工作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进来。
光影交错,肢体交缠。
等到一切结束,月色也从窗户探到屋里。
韩嵩从后面搂着陈嘉瑜,他们都看不到彼此的脸,心里也都清楚,今天过后,以后就是陌路人了。
陈嘉瑜打了个哈欠,并不认真的问:“你喜欢我么?”
韩嵩摇头。
陈嘉瑜笑了:“这么巧,我也是。”
韩嵩也跟着笑了。
翌日,天刚亮,陈嘉瑜就醒了。
床上就她一个。
她离开的时候,经过外面的工作间,看到韩嵩就躺在地板上睡觉,他身边摊了一地的画稿。
陈嘉瑜没叫他,开门就走。
等到家她点开手机一看,发现银行卡里多了一笔钱,刚好是韩嵩答应给她的模特尾款,应该是他半夜起来打的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