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你也找不到解药。”我扭过头,试图让呼吸顺畅几分,“我母妃出身制毒世家,你猜我学到了几成?”
火辣辣的一记耳光落在我的脸上。弯弓盘马的人,手劲儿大得吓人,我只觉得左耳嗡嗡作响,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开始变本加厉地拷打我。地牢腥臭黑暗,时日难辨,我半昏半醒地受刑,在疼得清醒的间隙,想起早夭的孩儿。
在那刑架上绑了许久。久到被拔断的指甲再滴不出血,被烙铁烫烂的地方再也觉不出疼痛。
朦胧之间,我的孩儿都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我对他说,我们回中原,额吉给你找最好的先生。
赤那又来到了地牢。
“雪儿死了。”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猜这大概是因为,前些日他们把我的耳朵打坏了。
我没有理会他。
“你满意了吗?”
我依旧沉默着。
“我要你陪葬,生祭长生天。”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终于解脱了。”
似乎有人往前逼了一步,霸道的龙涎香刺激着我脆弱的气管。“凌云皎,”赤那的声音清晰了几分,“你到底图什么?!”
“图个解脱。”我实话实说。咳喘两声,方继续道:“等我死后,麻烦你取出我妆奁第二层放的那块单鱼佩,放到我儿子的棺椁中……就当额吉陪他了。”
草原上的习惯是停灵一年再下葬,我估计着就算在狱中蹉跎了些日子,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我的孩子应该还未入土。
那边却突然没了声音。
我吃力地睁开眼,想看看人是不是走了,却发现赤那正死死盯着我。
“没走啊。”又阖上眼,我补充道,“若是已经下葬了,就烧上几本书,这么久了我也没去看过他。”
又是长久的沉默。半晌,忽然听见赤那沙哑的声音:
“你是……小月儿?”
“嗯?”这个名字太久没有人提起了,我反应片刻,才应道,“乳名。”
接着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手上多日的禁锢突然松了,我跌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对不起,”赤那在我耳畔不停地重复,“对不起。”
他很慌张,饶是我已经半聋,也能听到他如擂鼓的心跳。
我觉得很好笑。方才还恨不能剥我皮、噬我骨的大可汗,如今却慌张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一遍又一遍唤着我的名字,聒噪得我头痛。
“小月儿,”他唤我,“我知错了,你留下,好不好?”
【陆】
我曾有一对双鱼佩,是母妃留给我的遗物。她说,双鱼须配良人,哪日遇见了让你心动的少年郎,便赠他雄佩,以作定情。
我却不听话,在十岁那年,将佩轻易许给了别人。
那个男孩看着比我大一点,穿着外族的服饰,乌发用玛瑙盘起。他长得与中原孩子十分不同,高鼻深目,眉骨下一片阴影,眼睛却比玛瑙还亮。
我不知道他是谁。除了除夕夜,宫里的宴饮我向来没机会参加,所以宫里的大部分面孔我都叫不上名字。
他说他叫阿狼,是番邦使臣的儿子,一时不慎迷路了。
野蛮生长许多年,宫里的路径我早已摸得门儿清。我笑了,牵起他的手,“跟我走呀。”
之后他常来找我。我们一起爬那棵老树,吃母妃做的冰酪,他还偷偷带我去马场,骑上那匹名叫乌雅的枣红马。孩子力气小,总有掌控不好力道的时候,不慎坠马,他便把我紧紧抱住,将我护在怀中。一天下来浑身青紫,阿狼却笑得毫不在意:“我额吉说了,男子汉就要保护心上人!”
我们两小无猜,一起度过许多日。
直到有一天,阿狼抿着唇前来辞别,说他要回家了。我哭得很是伤心,拉着他的衣角不许他走。阿狼抱住我,揉着我的发旋儿,说:“待我登基,做了草原之主,小月儿就是我的可敦。”
临别前,我扯下腰间的雄佩,塞到他手里,一边哭一边抽噎:“说好了,以后你拿着这佩来找我。”
一晃就是许多年。
赤那是蒙语,翻译成中原话就叫苍狼。曾经的阿狼生长成了赤那可汗,他向中原送去婚书,求娶闺名为“月”的公主。
父皇传来内廷司,将玉碟铺展开来。翻来覆去,发现他膝下一十三个女儿,独没有名字带月的。
他却忘了,冷宫里的废妃白氏有一女,大名凌云皎,皎字正是圆月之意,故而此女乳名小月儿。
他又怎么会记得。若不是这次翻阅玉碟,父皇甚至不记得自己还有个皇十六女。
中原回覆大可汗,天子十三女,并无凌云月此人。
赤那冷了心,却在去年万寿节的宫宴上看见了凌云雪。她和我,是最酷肖父皇的两个公主,我们眉眼隐约有几分相似。
他就以为这是当年的小月儿。
他问凌云雪,公主可还记得一块鱼佩?
凌云雪说记得,但是放在宫里了。
随后她匆匆离席,赶去凌波宫,问我要走了那块玉佩,说是父皇要看,很快便还。
“父皇”这个名字离我太远了,乍一听到,我甚至有几分受宠若惊,忙不迭将玉佩取了下来。
第二天她派婢女将玉佩还了回来。赤那以为她就是当年的小月儿,情根暗种。
而我,真的以为是父皇突然想起了我,便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等待着父皇的回话。
一直等到中秋家宴,都未等到给我的请帖。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诚然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不能盼望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