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少年去买汤圆,谢蕊打开电脑发邮件。
收件人是金凌。
这些年金凌去了国外进修,一开始学费不够,她便出资帮他。
现在,本来只是以防万一的手段,也许要派上用场。
她给他写:“以后,我会一天发一封邮件,如果哪天你收不到我的邮件了。可以立刻回国吗?帮我看看阿泽。假如…假如他状态不好,那就按照上次说的,催眠让他忘了我…”
金凌邮件回复很快:“我会的。”
谢蕊看着他回过来的信息,又扭头看看家里的一切,心里百感交集。
她真的不想离开啊。
可她却隐隐有种强烈感觉,她撑不久了。
这幅身体撑不久了。
它从一开始就不好用。
现在到了极限。
也许老天就是送她过来,就过这几年。
她看见茶几上她和唐泽的合照。
他们挨在一起,她笑得像个傻子,而他却冷着脸,只是那眼里还有光。
她知道。
他其实常常偷看她。从一开始。
他在意她。
和她在意他一样。
临近唐泽生日的那几天,谢蕊察觉身体好多了。
忽然不再头昏眼花,不再手脚没力气,精神也好了许多。
她在地上蹦哒,给唐泽看:“好啦,我都好啦。我就说了之前是腰扭伤。阿泽,你别担心,你去上学,好不好?”
小少年一直攥紧的拳心松开些许,似乎因为她的好转释然。
可却依然粘着她,不去上学。
他很少有怕的情绪。
年岁渐长,得到了温柔却开始怕。
他总觉得一离开,她就不见了。
他可能…承受不了失去她。
他已经经历过那个遭受抛弃的暴雨天。
谢蕊哄着他出门去买东西:“晚上吃火锅,要买好多食材。牛肉猪肉羊肉都要新鲜的,还要泥螺,还要娃娃菜,还要……”
她眨眨眼,一连串爆出一大串菜单。
少年静静看她,半晌:“好。”
他记东西很快,尤其关于她。
下午少年出门去采购菜单了。
谢蕊怔怔站在屋子里,看窗外的花和树。
庭树比先前长高许多,它枝桠伸展,有了郁葱的感觉。
可是她可能不能再继续看它一年年生长了。
她按下所有情绪,慢慢打扫客厅,将所有的相册收起。
但凡画面里有她的,她都一张一张放起来,装到一个盒子里。
陈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补衣裳。
看到她来,有些惊讶:“小蕊啊,快进来坐。”
年轻人都不爱晒太阳,陈奶奶站起来要去倒水。
谢蕊跟过去:“奶奶,不用倒水,我一会还有事,得走。我来,是有几件事情想拜托你。”
陈奶奶取下老花镜,愣了会,连连点头:“嗳,说,什么事,奶奶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谢蕊放下抱过来的盒子:“我想把这个放在您家,可以吗。”
“我可能后面要出一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放心阿泽。他性格孤僻,不爱和人交流,奶奶,我可以拜托你…”
她拿出包里的一大叠钱,缓缓放到桌上:“如果我没回来,您每天给他留点菜行吗。”
“哎哟。”陈奶奶吓一跳,被这么多钱。
她在巷子里摆摊卖菜,都是挣个零碎钱,哪里像这小姑娘似的,上来就拿出一叠百元钞。
得好几万吧。
陈奶奶被吓到了,连连推:“留点菜那是应该的,街坊邻居的,我能不照应着点吗。何况阿泽那孩子我也看到了,他聪明乖巧,很独立的。反正这…这这钱我可不能收。”
谢蕊心里急:“奶奶…”
小姑娘眼泪出来了,泪汪汪。
陈奶奶年纪大了,最看不得人哭,何况是那么漂亮的姑娘。
今天这丫头尤其古怪。
她改了口风:“那,那先放着吧。你要是回来了,就把这钱拿回去。”
“嗯。”谢蕊用力点头。
“谢谢奶奶。”
“说啥客气话。都是街坊。”
办好了这件事,谢蕊去了蛋糕店。
今天的阳光格外好,她伸手挡住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指仿佛有一瞬变得格外透明。
她忍住心慌,拎着定好的蛋糕往家赶。
老远就看到少年站在院子门口,他脸色极难看,浑身绷紧。
那样子像极了当初那个雨夜,她晚回来,他误会。
她有点心虚:“就…想给你一个惊喜的。阿泽生日到啦。”
她讨好地把蛋糕提起来给他看:“是我亲手做的哦。借了蛋糕店的材料,跟他们现学现做!”
见她很有精神,没有不适的样子,少年缓缓垂下眸:“不要乱跑。”
他会担心。
这些夜晚他总是睡不着,整夜整夜的失眠。
梦见她没了,走了,不要他了。
虽然知道那只是梦,醒来却每每冷汗满身,痛彻心扉。
他记得梦里的绝望感觉。
女人笑容像盛开的花,艳丽明媚。
她的笑感染了他。
他接过蛋糕,牵她往院子里走。
谢蕊一怔。
少年骨节分明,手修长,他稍微张开手掌,就将她整个手握住。
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这天的晚饭异常的丰盛。
谢蕊要的火锅材料,少年都买了回来。
他都洗干净,摆放在桌边,等着她过来吃。
谢蕊拉他去切蛋糕:“要先吃蛋糕许愿吹蜡烛!”
每年她都会给小唐泽过生日,无论她送什么礼物,他总是平静的接受,没有丝毫惊喜。
这一次,她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就送给他最后一个这幅身体可以陪伴的生日吧。
她伤感的想。
过完这个生日,她…想把一切告诉他。
不管他是信,还是不信。
她都得说出来。
房间里的灯关了。
蛋糕非常漂亮,谢蕊用奶油做了个小人,和一个房子。
房子的模样是他们住的小洋楼。
“这是阿泽,这是我们的家。”她指了指蛋糕,分享自己的设计感想。
少年站在桌边,看着蛋糕半晌,眼里浮现不安。
“没有你。”他抬头,死死盯着她。
蛋糕里没有他唯一在意的人。
谢蕊一怔,连忙补救:“有的,有的,我把自己做到那个小房子里了。阿泽白天要上学,所以我就在家里等你。”
她笑得绽开梨涡,又甜又温柔。
她总是有办法安抚他。
“许愿!许愿完吃蛋糕!”谢蕊摩拳擦掌,兴奋极了。
少年移开目光,沉默半晌,终于依她许愿。
其实这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他双亲失去的早,看透世态炎凉,心里早就没了孩子的童真。
他更愿意放学时多去赚钱。
早点养她。
然而她喜欢,她喜欢他像个孩子。
他便勉为其难的扮演,哄她。
他抿了抿唇,试着许愿。
没有愿望。
唯一的愿望…她要好好的。
“阿泽…”
他忽然听见她喊他,声音带着慌张。
他睁眼,瞳孔一缩。
她的皮肤像裂开的拼图,手脚在变透明。
像一幅画,褪去颜色,变成水墨画,又变成白色,即将…消失。
这场面荒诞,就像电影里演戏,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怎么会有人的身体这样?
少年眼中第一次流露惊痛,他手伸过蜡烛去抓她。
整个人透出慌乱。
布料落到手上,她常戴的镯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竟然就这么消失。
蜡烛在手背灼出一片红,他僵着身子不动,盯着手上的衣服,像死了一样。
蜡烛还没吹,她就不见了。
她不见了。
他早就知道她不正常。
她容易累,容易困,常常事情做一半就睡着。
她头发长得特别快,远胜过常人。
她的模样不变。
仿佛被时光定格住,没有半点变老。
可他从来没想过,她会当着他的面,这么消失。
就这样,算什么?
她的出现,于他的生命,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所以奇迹不该只有一次。
奇迹不该…抛弃他。
他站在蛋糕旁,盯着她消失的地方看,甚至不敢眨眼睛。
眼睛里血丝弥漫。
她会回来,他坚信。
就像那年她在雨中去而复返。
*
他等了她一天一夜。
一直站着不敢动,不敢离开。甚至连眨眼也忍到不能忍了才眨动。
可是她没回来。
为什么?
是觉得他不乖了,不想要他了?
蛋糕几乎化成一坨,他僵硬着拿起切蛋糕的塑料薄刀,缓缓把那上面的房子切开。
她说过的,她会在房子里一直等着他放学回来。
他努力找。
然而奶油被翻了个遍,颜色化到一块,他还是看不到。
他看不到她。
她骗他。
骗了他。
他点头,看向四周。
信任再一次被辜负,他又有些无力地恨她。
他不吃饭,也不觉得饿。
鹦鹉小唐却不行。
一天一夜没人喂它吃东西,它饿得发慌,飞出笼子来找主人。
“洁洁!洁洁!”
它落到少年手臂,一边踱步一边蹦哒,还用尖尖的喙啄他。
唐泽垂眸。
这只曾经被她小心宠着的蠢鸟,还是那么蠢,不知道她已经消失。
她不要他们了。
不要他了。
他缓缓抬手,捉住它。抚了抚鹦鹉的毛,它被养得羽毛艳丽,一股子不设防的傲慢。
他手指一点点用力收紧,它还以为他在陪它玩。歪着脑袋啄了啄他的手指。
他平静地问:“如果她是真的死了,没了,我们去找她,嗯?”
他收紧手掌,鹦鹉在他手心扑腾挣扎。
费劲全身力气,力道敌不过人。
*
学校的课程完成的差不多了,学分修够。
得益于那几年的积累,金凌开始自己做心理诊所。
然而他今天没收到谢蕊的邮件。
他想起她之前说的话,心里蓦地涌起不好的感觉。
他匆匆收拾东西订了当天的机票赶回去。
他在夜里来到那栋小洋楼。
小院的门虚掩着,没有关上。
“唐蕊!唐蕊在吗?”
他有些紧张,站在院子里喊。
小洋楼没有半点动静,天黑着。
他记着对谢蕊的承诺,转机下来,甚至来不及倒时差,就立刻奔过来。
房子里传来急促喊声:“姐姐!”
金凌一急,顾不得再等,直接跑了进去,朝着焦急呼喊传来的地方。
声音是从厨房传来。
他闯进去,看清地面,脸色煞白,后退半步。
神色苍白的少年躺在血泊里,手里紧紧抓着一团衣服,被血染红。
他闭着眼,桌上的蛋糕狼藉。
“洁洁!洁洁!”绿毛鹦鹉扑腾着翅膀飞到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