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负重(2 / 2)

为什么?因为他的心里一直压着一块秤砣,日复日,锈迹斑斑,愈加沉甸。

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他依旧没有作品,没有名气,没有达成任何人的期许。

更糟的是,他没有灵感。

他不知道自己该画什么了。

这块秤砣,从他懂事开始便一直压在他身上,哪怕是这十年的创作空白期,他也没有一刻将它卸下。

几十年,他一直过着这种无法喘息的生活。负重太久,人会倦会累,会找不到继续下去的意义。

只是他始终做不到放下这一切。

于是他看向枕边,看着林悠。从前无数坚持的理由,都在这个瞬间消逝如烟波缥缈。

他有妻子,有孩子,他即将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他应该自己放个假,没有负担地去迎接新生活。

其实他早就该放弃,是她最后给了他一次做梦的机会。

从前,画画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情。

现在,是她。

封笔,不需要什么正式宣言,画画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说放弃也就放弃了,无需和任何人交代,只除了林悠之外。

家里的画室被改成了阳光房,所有东西都挪到了仓库里,落锁封存。

林悠心里深处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又不忍心再给他施加压力。

从前,她只看到一幅画被挂在墙上受人欣赏时的耀眼,却从不知道这幅画背后的艰辛。

深夜亮着的工作灯,僵硬整晚的背脊,还有一晚上抽不断的烟。每一幅画,都是灵魂消耗品。

放弃,对他而言太可惜。但继续下去,是另一种痛苦。

“四十岁,想成家立业,过得轻松一点,是很正常的想法。等他过够了一日三餐,又会把画笔捡起来的。”

天凉了,老爷子也没什么精神,坐在暖炉旁抄着手,老花镜和报纸叠放在茶桌上,接受日光的沐浴洗礼。

“他是有天份的。如果没有,我一早就让他断了这念想。艺术这个行当,成家成名是要靠运气的,这么多年,就快磨砺出来了,只要再熬熬,再熬熬……”

纵然老爷子没有从言语中透露出责怪,但从接连不断的叹息声以及神情的疲倦,林悠知道,他同样为儿子的决定漏夜担扰。

“他只是一时灰心了。”

林悠向他保证,“爸,你放心,我会让他重新拿起画笔的。”

对老人而言,冬天最是难熬。

林悠拜访老宅不过几日,便有噩耗传来。

天凉了,老爷子白天在院子里浇花受了寒,咳嗽了好几天,充血性心力衰竭,夜里四点多走的,走得很安详,没什么痛苦。享年八十一岁,也算寿终正寝。

訾崇茂离世得突然,没来得及办告别展,也没来得及抱上孙子。

而那场不欢而散的争论,竟成了訾岳庭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锦城美术协会次日发布了讣告,丧礼由訾岳庭操办的。由于事发突然,訾岳庭甚至没有想到通知远在大洋彼岸的肖冉和小檀。

訾崇茂生时才望兼隆,德高望重,在业内声名远扬,门下生不计其数。丧礼足足办了三日,前来殡仪馆的悼念者有近千人之多。

也是在葬礼上,訾岳庭才恍悟,自己这辈子做过最尽职尽孝的一件事,竟然是为父亲办一场体面的葬礼。

同一套肃穆的黑西装,他穿了三天。这三天,他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披麻戴孝站在门厅处,压着眉,与人弯腰握手,接受每一位亲友的悼念。

三天,他没有落泪。不是因为不伤心,而是他想到,从小父亲就不喜欢他掉眼泪。

可他还要怎么坚强?爸爸,妈妈,姐姐,都走了。

十年厄运,至此以他一人的孤独终结。

摆完最后一桌豆腐饭,訾岳庭拖着沉重的肩回到家。电饭煲里温着白粥,是给他留的。

林悠怀孕三个月,除了丧礼的第一天,訾岳庭都没有让她去现场陪他。可哪怕他到家再晚,她都会留灯等他。

訾岳庭脱掉外套,坐在沙发上,失神地在解衬衣领扣。

白天,来了很多人,和他说了很多话,但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脑子是空白的状态,现在也一样。

林悠静悄悄地来到沙发旁,握住他的手。

“我没有爸爸了。”

訾岳庭抬起头,用深陷的眼眶望着她,说:“现在好了,唯一的负重也没有了,我可以轻松地活着了。”

说完这句话,他抱着林悠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和大家说明一下情况:

上个月11号,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出车祸了。

难以置信,我是走在人行道上被车撞的。报了案,是对方全责。好在对方车速不快,伤得不严重。在医院躺了几天,做了七七八八很多检查,轻微脑震荡,还有一些外伤,误工两周。

因为前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我也趁这个机会休息了两周,静养。

现在基本痊愈,能正常生活,但看见车会有后遗症,脑子里会出现各种车祸的血腥场面,不敢过马路。

你也不知道走在回家的路上,会不会碰上个酒驾的,命就没了。

2020年非常的不顺,但好在过去了。向前看,继续生活。

也抱歉这么久的等待,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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