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凌不欲与卡恩同行,下车的时候使了点伎俩甩了他,然后在堂洛斯大厦附近的一家旅店投宿。
旅店的门匾上歪歪斜斜写着“客来客店”几个大字,两开的门无法合实,北地的寒风呼呼往里窜,里面的装修和家具破旧不堪,即便如此大堂挂出的价格依旧让人瞠目结舌。老板还很得意,放言道住在这里除了生命安全以外,什么都不保障。
其实生命安全也不仰赖他,全亏隔壁就是堂洛斯的老巢,一般宵小不敢在这放肆。住这里的十有八九的心思都是在隔壁大厦里面找一份工作,既有大富大贵的可能,也有平安无虞的保证。
住宿再次吃掉木凌一大笔虫晶,生计难题被毫无遮拦地怼到面前,成了当务之急中的当务之急。
木凌来到同样布置的潦草的房间,里面还好有独立卫浴,他直奔镜子,在自己的模样面前端详片刻后皱眉。
系统问:“修改容貌很耗神的,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就把它当修行了。”
容貌是虫族精神力等级高低的显著标志。
木凌原本觉得这张脸和上辈子无甚差异,但年岁渐长精神力日渐凝厚,连他自己不经意往水中一撇都能瞅见眉梢眼尾不容忽视的惊心动魄,加上骨骼轮廓一日胜一日清晰,就算板着脸也压不住形貌的艳丽。
十二岁以后和旁人交谈,对方总会无端端地盯着他走神,这种情况多了就成为妨碍,开始令他烦躁。
说修改容貌其实只是夸张,不过是通过精神暗示和光影协调让容貌显得黯淡一些。
一个私逃出宫意图颠覆帝国的皇子,顶着这样醒目的脸四处招摇简直找死。
捣鼓到晚上,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平凡许多的脸终于满意,于是下楼用饭。
日暮时分,狡狯的老板把大堂变餐厅,还在中央搭了个简陋的台子供信息贩子讲故事、兜售消息,他则从中提成。
木凌下去发现大堂里人满为患,天各一方的语言汇聚一堂,吵闹中好歹还有秩序,没把行走的小路都给堵死。
台子上的信息贩子是人类,只有人类才有心思钻营取巧,挣这些不值一提的脑力钱,虫族无论雌雄都有各自的傲慢,向来都看不起靠嘴皮子谋生这种事情。
木凌点了最便宜的单人套餐,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离他最近的这桌客人抱着一样的打算,不言不语静静看着大堂里的喧闹。
喧哗以中央舞台为中心向四周递减,木凌费心留神,他没有余资购买这地方的星网登录器,很多事情只能盲猜,不比眼瞎耳聋好上几分,信息贩子的出现解了燃眉之急。
他听到有关自己的消息——王室丢了个雄子。
惊讶于信息贩子消息灵通,他看见满座的虫、人都兴奋起来。嘲讽帝国王室的有,幸灾乐祸的不缺,好奇他下落的更多,接二连三的问题一股脑冒出来,他们迫不及待想知道皇子失踪的具体消息。
雄虫珍贵,高级雄虫更是稀缺,目前帝国注册在案的a级雄虫勉强过百,其中还有大半是后天晋级,s级雄虫只有十二只,都在帝国顶层任职。
高级雄虫的黄金血脉只有更高等级的雌虫能传承下来,a级雄虫只愿意与a级以上的雌虫配对,低级雌虫为奴为侍,通常无法诞下级别高的后嗣。
木凌出生就是a级雄虫,对精神力的使用日臻完善,这次行动筹谋已久行事隐蔽,哪里能给宫里的人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现在信息贩子吹的牛皮十成十是假的,他嗤笑一声,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旁边那桌有人移过来视线,问道:
“你笑什么?”
木凌看向那人,机缘巧合,他戴着和自己白天戴的同款兜帽,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露出线条利落的下巴。
他声音低沉悦耳,磁性柔滑,就像融融春水上细雨初发,夹岸嫩柳轻拂,叶儿芽儿诱发骚动,每个音节都催生绒暖的酥痒。
只凭声音就性感的无以复加的虫或人木凌没有碰到过,留了个神,目光落在他搭在桌面的手上,道:
“人类对虫族的轶事如数家珍,虫族对人类近乎一无所知,不很奇怪吗?”
木凌看见他的手指在桌上挠了一下,它骨节分明,修长匀称,多一分嫌肉感,少一分嫌干瘦,上面指甲圆润饱满富有光泽。
他的手和他的声音一样动人,刚刚那一挠就像挠在他心尖。
他咳嗽一声,感觉自己孟浪,忍不住端起杯子喝一口水——
这分明是个男子,十分有可能是只雌虫,来这世上十年他对他的同类从来都观察为主,敬而远之,也没想过和一个男子气概十足的雌子共渡一生,今天是怎么了?
对方没有放出信息素也未伸出精神触角,他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也不是所有虫都一无所知。”那人笑笑:
“你是人类?还是亚雌?”
曾几度跨马亲征塞北的摄政王素来不喜雄虫的娇软孱弱,来此世以后就格外注重锻炼体魄,虽然没达到雌虫的程度,但遮掩容貌以后就无从凭外貌判断身份。
“人类。”木凌道:“我只是着急他还没说到我想打听的。”
“你想打听什么?”
“工作。”这里十分之九的人和虫都想打听这个,那人却愣了下,低声笑起来:
“在这打听不到,信息贩子没资格替雇主发布招聘信息,得在星网上看。”
木凌嘴角一撇:“那只能捡漏了,买不起登录器。”
那人默了默,一枚银币从袖口滑出,他弹给木凌:
“这个借你,你确实该赶紧找份工作。”
木凌接住,银币还带着那人的体温,初入手竟有几分滚烫。
这是一个公共端口,内置信号发射器可与手环链接,尽管不如私人登录器昂贵,但也价值不菲,居然就这么轻易给了他。
“谢谢,我该怎么还?”
“会有机会的。”那人轻声道。
“我起码得知道你的身份。”
那人歪了歪头:“你看出来了不是吗,我是只雌虫。”
“我是说,名字。”
“不能说...你们人类不是讲缘分吗,有缘的话再还给我呗。”
说着,他站起来,身边的人也跟着起身乌央央围着他。
“还有啊,小少爷,来这种地方你起码得多带几个人才行,不然多危险。”他在兜帽下笑。
木凌没有说话,指腹搓揉着登录银币的表面,上面的热意散去了些,这暗示着一点——面前和他谈笑自若的这个雌子正在逼近狂化的边缘。
他带着他的人墙离开客店,人群默契地给他们让出路,嗓门最大的家伙也下意识行注目礼,全场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恢复喧嚣。
系统战战兢兢:“宿主,他是....”
“不能说名字的雌虫,这个地方还有谁呢?”木凌笑了笑,两指夹起那枚银币在唇边碰了下,回味刚刚短暂的邂逅:
“和你讲的一点也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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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你喜欢那个人类?”
堂洛斯摘下兜帽,印在帝国最高等级通缉令上的那张脸露出来,刀削斧凿的五官英俊到邪气,他挑起唇角:
“虽然长相一般,但你记得他从楼上走下来的眼神,这一言一行,一般大家族都养不出来,偏偏只身到此,可不叫人好生奇怪。”
然,到了匪邦便既往不咎,天大的罪孽与天大的荣华都一笔勾销,他不想问,否则就是坏了自己定的规矩。
提问的雌虫并没觉得木凌下楼的眼神有什么不一样,但既然堂洛斯这么说,必然是有不同寻常之处,他是此地的缔造者,他们向来对他敬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