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太和殿,天正帝忽然收到了一封告状的奏折。
大青定鼎天下之后,重修皇家族谱,排了五十多代……天正皇帝是第五代,也就是现在的陈胤真。
当然,太祖之前的前辈们也都有族谱、追封。
庙号、谥法也是后一代为前一代追封,大青三代皇帝陈力赤、陈太济、陈福陵分别被追封为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世祖成皇帝。一家有两个“祖”,与大明的明太祖、明成祖有得一拼。
当朝天正皇帝庙号未定,在历史上,庙号一开始是为死人加封,后来活人也可以封了。
谥号则是君主、大臣皆可以封。
虽老却面皮白净、无半颗胡须的戴权把密折送到御案上。
本来由贾蓉秘密递上的奏折经通政司递进内阁,内阁首辅的票拟意见是缓上几天再报,却有其他辅臣意见不一,递进司礼监,戴权与其他秉笔未作批示。
戴权也算对贾蓉拿钱办事,当然,这仅仅只看在其丰厚的贿赂上面,就先把这封奏折压了两天。
这里面有门道学问,奏折天天都有,有的奏折经过司礼监太监的手,一直放在底下,能压几个月、几年。
如果是刑部勾决死罪的人名奏折,一直压在下面,明明今年死罪,可以拖到明年,这就是保命的学问。
本着拿钱办事,戴权之所以先压着,是想等到皇帝心情好些了再说,更有希望,否则,以后便没人贿赂他、找他办事了,谁会和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果然,天正帝看了奏折,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不想宁府早削了爵、脱了宗,贾蓉竟能找到如此多的证据证明其说法无误……虽有议政之嫌,乃僭越之制,然其所言不无道理,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且着龙禁尉私相去秦业家调查一番,秦业外出时,务必搜刮一番,还有……秦业之女的画像,也一定要想办法送到朕的案前来。”天正帝下达了命令。
没想到,贾蓉还挺会玩文字游戏的。
贾蓉的奏折开头,是恭敬地承认了大宗一支的罪孽,并从先祖劳苦功高方面来说,希望皇上能稍动恻隐之心,不要赶尽杀绝,并恳求让皇帝准许自己能够广开财路,将来为天家充实国库,所赚银两,宁府只要三成,七成送给天家。
这一点,天正帝还是颇为动心的,难得有个自愿将把柄送到自己手上来的人,虽说起其父干了些混账糊涂事……但总归还不到要被彻底消灭的地步,有这样一个送上门来的提款机,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奏折后面的内容就更妙了,高明在没有指名道姓地攻击谁谁谁,就指出秦业收养那一双儿女一事的时间,和当年义忠亲王失散的一个女儿大致上是吻合的。
然而,秦业是天正皇帝私下里亲自派出来的马前卒,天正帝不能明着搞人家,只能暗地里调查,这就激起了天正帝一向敏感的政治神经。
倘若真有那样一个天家血脉遗落在民间,那自己确实有义务确认一下。
“让忠顺王来一趟,核对一下宗亲族谱。”末了,天正帝又吩咐了一句。
“是,万岁。”戴权应下,恭敬地退了出去。
“二哥……这大概就是你唯一的大幸了罢?”天正帝叹息一声,往事似乎历历在目。
……
“拜见太爷。”贾蓉带着银钱和礼物,拜会了贾敬。
“蓉哥儿,你一定有不少疑问罢?”贾敬抬起头来,没有像以前那样聊上几句就离开。
“孙儿确实颇多疑问,想要和太爷请教。”贾蓉知道自己这次来对了,很快坐了下来。
贾敬反问他:“你之前主动把宁府的事情上达天听,可见是让五城兵马司、兵杖局运作过了罢?”
兵杖局属于内宫二十四衙门的十二监八局四司之一,正是皇帝的亲信耳目之一,龙禁尉直接对皇帝负责,所以龙禁尉此后的手脚比以前广了。
大青为杜绝明朝的太监专权现象,东厂、西厂、内厂全部革除,龙禁尉也不归太监管,老大仇斌也是勋臣,一等轻车都尉,女儿入了宫,是国丈。
“何止是兵杖局,巾帽局、针工局也有人出动了,万岁爷只叫龙禁尉论宁府之罪……若非如此自废手脚向天家示好,太爷岂还能如此高枕无忧地炼丹?”
贾敬捋捋有些发白的胡须:“我已经预料到了,但我不能向你道贺,雍亲王的手段,绝不止这点,宁府虽拼尽全力向其示好,然天网恢恢,天子又岂会如此轻易让你如愿?”贾敬看向贾蓉。
龙禁尉查抄、论罪宁府大宗这一房的流程,此事不经邸报明发,是以贾敬贾政等人并未事先得知。
但一个龙禁尉千户都能带头,数十个锦衣卫总旗、小旗、校尉、力士,风风火火开进宁荣二府后街,这么大阵仗,早已经从外面逃遁回来的奴才传回荣国府,阖府旗下人心惶惶,却是不知究竟出了何事的。
等到天子诏令下来了,西府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出了什么事,因此才有了贾母携金册进宫求情的行动,只是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而已。
这个事情,多半是贾敬背后支的招,贾母一出动,天子便略微松了口,勉强饶过了宁府。
当日在宁荣二府后街廊下,贾琏、贾蔷带人过来时,这两人都是看得真切的。
贾蔷小心地跟在领头千户余霑身后,仰头伸长了脖子往前看,院子中心,堆放了金银财宝、珍珠首饰、瓷器珍玩。
细看之下,还有斗牛服、坐蟒服、火枪、火药。
贾琏行色慌张地过来行礼,他有五品同知头衔(虽然是花钱买来的),但龙禁尉的千户却是从四品,贾琏看到了贾珍、贾蓉被枷号,跪在前方,尤氏、银蝶等女眷被人拿一条绳子圈在院子右方一片场地,提帕抹泪,回想起和族兄贾珍以往的交情,贾琏心中一痛:“千户大人,我这族兄一房到底犯了何事?”
“犯了何事?”余霑冷笑:“论罪还有些时日,不过同知大人看看,这是什么?斗牛服!坐蟒服!这是皇上赏赐才能穿的,安能私制私藏于家中?火枪、火药一概由有司衙门严禁控制,你们这一房是想干什么?造反吗?”
贾琏、贾蔷不由得悚然变色!
他们二人,是与贾珍贾蓉最亲近的族人了,贾珍恶事多多少少有一些,不可能没有罪名,在他们看来,这没什么,哪个勋贵家族没点仗势欺人的勾当?
私制斗牛服、坐蟒服,属于僭越,这属于皇家赏赐才能穿、缝制,是一种很高的荣誉。
毕竟一族各房,谁也不能完全了解彼此的私事,这一件事贾琏贾蔷也不敢肯定是贾珍自己这么干,还是有人栽赃陷害,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事情会是当时也跪坐在那里的贾蓉一手策划出来的,就是希望他们看见。
实际上,在衣服、轿子、仪仗上面僭越的事情,是屡禁不止、常见的情况,比如商人地位低下,不能穿丝绸,但他们不是还能回到家里偷偷摸摸地穿吗?
边远省份,在家穿龙袍,不告发,也没事,这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私藏火枪、火药,又牵扯到“走私”,罪名愈发大了,龙禁尉想栽赃何人,奉承皇帝,还不容易么?
贾蔷也属宁府嫡系子弟,从小由贾珍养大,平日里也视贾珍如父,心感悲戚,但抄家论罪一事,他又生恐危及自身,贾珍哀求、可怜巴巴的眼光望他,贾蔷刻意躲闪开去:“千户大人,这一家抄家论罪,毕竟同宗,可有牵连呢?”
这是来者最关心的事,贾琏、贾芸等人皆竖直耳朵听着。
“本差不敢打包票,但抄家不是灭族,你们过虑了。
贾珍、贾蓉父子忤逆圣上,断不会轻处。他们这一房,不是有位进士老爷贾敬吗?”余霑倨傲道,他这一生早已双手血腥,作为皇帝的爪牙和狗腿,多次代行抄家了。
贾琏急忙开脱:“这一位进士老爷出家修行多年,属空门中人,不在世俗,按例不应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