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谋虽已失败,却还是忍不住做出最后的挣扎:
“不行,我决不能跟你们开封府离开中牟,我所有的根基都在这里,唯有在这里才不会任人宰割,怎能跟你们开封府走……”
展昭不再理会她,环顾内室,寻出几件换洗衣物,三两下拾掇出一个包袱。
这下什么都齐了。
远看窗外日暮微斜,已近晌午。
下午就是开封府离开中牟县,班师回京畿的时候,老宅这里自然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居高临下,展昭看着角落里的女子脸色由原本病态的苍白,到极致的煞白,忍不住暗中皱眉。
“包大人铁令已下,隐姑娘,离开中牟,这局势已不是你能扭转的。时候不早了,咱们请吧。”
这是强制性逼她走了。
丁隐背靠角落缓缓起身,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既撂不翻他,就只能听命行事。
素色的衣裳寡淡至极,似已与那雪白的墙面融为一体。
除去谋者的诡谲,刚受完牢狱之灾出来,她整个人的气韵都极为浅淡,带着病态的虚弱,像是要随时消散在秋日的冷风里。
“……好,我随你走。”
起身瞬间,眼前忽地发黑,初进老宅时那股子眩晕感又出现了。
“该死!”丁隐咬紧唇,试图以剧痛逼退眩晕感。
只短短几秒,唇就已咬出殷红的血丝,再几秒,已被她咬得血肉模糊,一片触目惊心。
展昭见她身形不稳,下意识地以为是故技重施。
忍不住拧眉:“隐姑娘,展某还没有蠢到在一个坑里栽两次跟头的地步。”
但马上就意识到不对了。
经过这段时日被坑无数次的相处,展昭已然摸清了这隐医女,心性上的冷血本质。
她或许会利用柔弱的外表蛊惑欺骗,但绝不会向现在这样防备全开,跟个炸毛的刺猬似的。
“……你、你走开,别过来!”
随手抓了个花瓶作武器,挥舞着,仿佛这样就能在自身与外界伤害之间,隔开一道自我保护的屏障。
“……展熊飞!”
很好,连敬称都不要了。
“……这种时候,你别靠近,你敢靠近我就跟你拼命!”
有些动物,真正发现自己出问题的时候,并不会向外界求救。
它们只会以厚厚的铠甲将自己包裹起来,隔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然后关自己到一处封闭的空间中,独自舔伤,独自自救。
没有脆弱,更没有柔弱之态。
她现在就是只凶性毕露的凶兽,獠牙展露,捍卫着进行自我保护。
展昭毫不怀疑那句“敢靠近就与他拼命”的真实性。
她咬唇咬得一片血肉模糊,靠剧痛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步履踉跄,东倒西歪,扶墙、扶桌、扶椅,就是不扶人,然后赶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打开机关,将自己关进了地下室。
……万籁俱寂,世界清静了。
暖色系的闺房内室,窗纱在秋风中微微荡漾。
白日渐长,已不知过了几时。
沉稳的蓝衣,安然如陈年的老玉,男人在房间呆立许久,忽然抿紧唇,快步向地下室入口走去。
有样学样地扭转机关,地下室的门却并没有开。
她将地下室在里面反锁了。
于是将浑厚的内力运于掌心,一掌向地下室的大门拍去。
“碰!”
手掌震得发麻,石门纹丝未裂。
好一个铜墙铁壁的地下室,她是铁了心将自己封死在里面啊!
最后的最后,展昭是用巨阙剑强行破门进入地下室的。
迎面就砸来一个花瓶:“滚出去!”
血迹斑斑的地下室,她竟是以自残的代价强行逼着头脑保持清醒的。
躲过碎片四溅的同时,展昭也看清了满地下室的狼藉。
有药罐子,有针灸用的银针,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草药,她在自己救治自己。
“展熊飞,我让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让我帮你。我带你去找公孙先生,他医术精湛,必然能救你。”
“隐娘自己就是医师,用不着你们开封府帮!出去!”
“医不自医,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每靠近一步,她就更警戒一分,血肉模糊的唇,血迹斑斑的衣,双眸暗沉,恐怖无比。
“展熊飞,我最后警告你一遍,别——过——来!”
最后三个字,字字切齿,杀机四伏。
“为什么不肯让我帮?”
“因为我不信你!”
“那你信谁?”
“谁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
是啊,一个病态的疯子,怎么可能相信他人呢?
她只会竖起所有尖刺,野兽一样独自舔伤治愈。
展昭总算明白这家伙之前,为什么三番五次坑他坑得毫无心理负担了,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把他放进心里啊。
他强行带她出地下室的瞬间,她就已“啊呜”一口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臂。
力道那么大,像是要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
宋仁宗某年某月某日,日明风清的下午,中牟县的百姓共同见证了一幕奇异的空中飞人,蓝衣展大人“挟持”着行迹凌乱的隐大夫飞驰过长街,留下断断续续,一路斑驳的血迹。
老宅到官驿,路途很长,
飞到半途,她就已撑不住上袭的眩晕昏迷了过去。
“嗯,终于松牙了。”展大人在心底默默地想。
然后就到了官驿。
“张龙赵虎,你们快去寻公孙先生来,要带上药箱!”
展大人抱着血迹斑斑的隐大夫闯进官驿,这在相对保守的开封府方面,是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消息。
有好事者开始八卦,难道这对情路坎坷的鸳鸯,关系要破冰了?
“这怎么还晕了呢?这怎么姑娘家还血淋淋的呢?”公孙先生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展昭斟酌了下措辞,大概地将怀中人由晕眩到自残自救的事情经过说了遍。
“也是个心狠的女子,对自己居然都能下得了如此狠手。”公孙先生评价曰。
又问:“她这种状况,以前发生过吗?”
展昭仔细回想了想二人共处的以往:“有过几次见她揉太阳穴,说是好像头晕不太舒服,但严重到昏迷的,只有这一次。”
公孙先生意会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望闻问切,把脉针灸加汤药,一系列的流程过去,已是日暮西斜。
期间体恤下属的包大人传消息过来,说是既然要医治,那就暂缓返京行程,今儿下午先不走了。
“展护卫,”官驿客房,忙活了一下午的公孙先生擦擦额上的薄汗,“先别急着道谢,我恐怕有个坏消息要告知与你。”
“先生请讲。”
公孙先生看了眼塌上昏迷不醒的某女子,有些犹疑,最终还是示意展昭客房外说话。
客房外,压低声音,不甚确定道:“身子骨羸弱,经常性面色苍白,气息浅薄,这恐怕是旧年病根积攒的缘故。”
展昭不甚明晰,他毕竟不是从事黄岐之术的医者:“先生可否详细些明示?”
那就明示了:
“这女子以前受过什么毁灭性的重伤,致使身体元气大伤,故以才羸弱至此。”
“这次昏迷,怕便是劳心劳力又经牢狱之灾后的旧伤复发。”
恰在这时,远远跑来个书吏模样的开封府文员:“公孙先生,您让卑职查的,卑职终于在户部登记的户口卷宗上查到了。”
“那隐医女,确系不是中牟县的当地居民,她是半年前从陈州逃亡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