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教。
血池沸腾翻滚,内中冒出咕咚咕咚的气泡,在鲜血冲刷的池底,一只红色的眼珠子在池底飘荡着浮现了出来。
一旁的红衣盲女跪坐在池边,似乎注意到了血影,偏头朝着它的方向听了一会儿水声,道:“你也毫无办法?”
她伸出手,把池里的血影捞了上来,将这颗才分离本体不久的红色眼珠放到天魔教豢养的一条蛇身上,看着眼珠在蛇身上慢慢融化,这条通体漆黑的蛇身扭曲片刻,眼瞳渡红,口吐人言道:“我是什么水平,它是什么水平?同样是心魔,怎么那一个就待遇这么好?我还要一天天地被李还寒威胁……还要被他从身体上摘除下来!”
盲女道:“有实体不好么?”
“倒也不是不好。”血影游弋一周,把蛇身盘了起来,“只是……”
只是它想占据的是李还寒的躯体,而不是某一个陌生生物的脆弱躯壳。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池底的血波骤然翻滚而出,伴随着鲜红的水珠涌流,一个黑衣身影从血池中勾勒出来。
李还寒单手扶住了冰冷池边,掌心印出一片森寒之感。他双眼紧闭,吐出了一口甜腥血液,模样几乎称得上是有些狼狈。
“主人。”盲女道,“吞噬心魔又失败了?”
心魔的纹路狠狠地扎根在心脏之内,如同藤蔓般向四周蔓延,仿佛连通着血管一般,生机勃勃地跳动起来。
“嗯。”李还寒抬起眼,伸手擦掉了唇上的血迹,随后站起身,身上的水珠随着动作一同消失,仿佛回到了池中。
“血影呢?”李还寒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红眼黑蛇,面无表情地问道,“再找一遍师尊的位置。”
“我说冕下,就算再问几百遍也是一样的,仙君他确实就在幽冥界啊。”黑蛇无奈地吐出蛇信,话语伴随着嘶嘶声,“不过以尊主你如今的状况,就是能找到,也不一定会比找不到要好。万一又激发了尊主的心魔……”
李还寒瞥他一眼,并未理会后半句话,而是转向盲女,问道:“寂灭,你那里有消息了吗?”
红衣盲女站起身,拿出两封信件,上面的那封是秦钧的停战帖,下面的那一封……则是妖族之人递来的。
李还寒伸手接过,扫了一眼停战帖,随意拆开,见到秦钧的鬼画符连成一片,几乎看不懂写得是什么。他随手放到了一边,将妖族那一封继续拆开。
长夜的端庄小楷映入眼帘。
李师兄:
一别数日,夜儿分外想念师兄,想到师兄如今深受心魔煎熬,师弟便喜不自胜(这四个字勾掉了)心痛惋惜,深深为师兄担忧。不过夜儿倒是得到了师尊的消息,只要师兄跟我秦师兄在冥河上交个手,我便将他的行踪透漏给你。
著名是长夜小师弟这五个字,还在末尾按了一个清晰的爪印。
李还寒语气冰冷地道:“长夜无利不起早,他又在算计人。”
盲女懂得他说的意思,便问:“那主人还去么?”
殿中寂静了几息,随后信纸被抓皱了,落下一声沉沉的呼吸。
“……去。”
————
江应鹤是被一只小猫爪扒拉醒的。
他尚且有些困,拉着猫咪的小爪子低声嘱咐道:“别闹,作息良好才是乖小妖,熬夜的小猫不能化成好看的人……”
他声音软软的,长夜听得心动不已,抱着他的手指舔了几下,正把江应鹤这节瘦削手指舔得微微发红时,画舫外面陡地传来一声猛然震动。
江应鹤骤然抬眸,顺手拿了一件月白的外披出了画舫,猛地见到云层之上,响起轰然通天的雷声。
通天的雷声附近,是两道剑影相撞。剑光宛若利刃一般划破天际,将万鬼惊得四散,许多鬼修围上冥河,颇有跃跃欲试的架势,只等着他们宗主一声令下。
但秦钧始终没有下令,而是从云层中传出一声暴怒的高喊。
“李还寒?!你他妈找死来了?!”
云层中续来一声寂然冷漠的应答:“会死的是你。”
他们两人,一个是天生恶灵没有肉体,一个是血池无数总能复生,就算再打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毁坏的只有周围的环境而已。
江应鹤从听到“李还寒”这三个字起,就开始焦心了。他虽然知道那边找不到自己总会有麻烦,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猫咪,无奈道:“做什么不好,非要在这上面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苦这么折腾人。”
他抬手凝剑,忘尘剑从掌中显现出来,随后脱离出掌控,猛地飞入半空云层之中。
下一刹那,原本剑音震颤、杀气蓬勃的云层高处骤然静寂,两个身影从云中浮现出来,与江应鹤遥遥相望。
气氛至此刻倏然绷紧。
秦钧知道这是师尊劝架,他满腔的怒火压不下来,最后只能忿忿不平地伸手接住了雪剑忘尘。
忘尘剑温顺地由秦钧拿稳,随后被他带了下去,交还给了江应鹤手中。
“师尊。”秦钧皱眉道,“谁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上来就跟我打。”
江应鹤接过忘尘剑,将剑身拂过一遍,随后握在掌中,抬眸望着李还寒的身影逐渐接近。
他眸色未动,看了李还寒一眼,道:“就在那儿吧,先别过来。”
对方的动作僵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停住了。
风声猎猎。
江应鹤身后的小白猫跳上桌案,看戏似得盘卧在了桌面上。
李还寒身上的衣角被冷风吹拂而过,露出猩红的里衬。他沉默不语地凝望过来,眼眸鲜红如血。
他已经注意到忘尘剑上的剑坠不见了。
那颗剑坠曾沾染过他的鲜血,也沾过师尊的,曾经无限的让人期许、令人珍重。也曾经代替自己保护过师尊,至如今,一切都化为乌有。
他心怀不轨,却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
李还寒注视着对方,见到江应鹤从储物法器里拿出那个剑坠,只是结构已经损坏,与寻常的石子并无二致。
就如同,他们两人之间一样。
江应鹤心中五味陈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道:“本该由我珍重,却私自损坏了。如今,只好物归原主。”
镜石漂浮至半空,慢慢地回到李还寒的手心。
“本该珍重的人,是我。”他胸口血气翻涌,那股缠绵的痛苦又铺天盖地地挤压了过来。像是拉紧到极致的琴弦猛然崩断,刺穿了指尖。
恰好,连着心头血。
寒玉镜石又被鲜血淹没了。
江应鹤垂下眼,似乎并不太愿意看他,他觉得自己心里仿佛也跟着隐隐作痛似的,吸了口气,低低叹道:“还有一件事,你有知情的权利。”
秦钧料到他要说什么,想起长夜还在旁边:“师尊……”
“我是一个无论你怎么付出,都不会有回报的人。”江应鹤道,“情根被剖,情劫当前。无论哪一样,都不值得你再这样执着下去。”
他将前几日与掌门师兄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下来,神态仍然很平静,并没有意识到,在李还寒怔然未语的同时,一旁的猫咪尾巴也跟着炸了毛。
风声呼啸。
江应鹤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对方的回复。
李还寒的声音极度沙哑,似乎在强烈的克制着什么,语句发沉:“没关系。”
求而不得这四个字,就像一个漩涡一样永远地缠缚着他,怎么样都躲不开,摆脱不掉,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几乎要把人闷死在里面。
但李还寒像感觉不到这种危机一样。
他的起点和终点都太低了,仿佛真的只有一个目标,只想好好地让师尊留在他身边。
或者说对于他来说,江应鹤没有情根、不喜欢长夜。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件好的事情,他很难奢求让师尊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