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都说仙君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我知道您其实特别好。”
空净吃完糕点,眼睛都高兴地眯成了一条线,刹不住闸地道:“我好喜欢您啊。”
小孩子的心意剖白都是短暂而具有时效性的。江应鹤并未放在心上,而是问:“今日可有课业?”
“已经做完了。”空净凑过来道,“我前几天听到住持同旁人讲话,提到了您。”
江应鹤看他满脸想说又不太敢说的样子,没有说破,而是顺应对方期待地接道:“说了什么?”
空净果然很高兴,道:“住持预感这两日会有邪修接连造访,先行收束弟子,他说都是为您而来,仙君一定要小心防范……”
他说到一半,又觉得江仙君盛名已久,光论正面战力,即便是住持也未必及得上,转而道:“不过您这么厉害,一定……”
空净话语未尽,便从静谧无声的禅房外听到一声猫叫,叫声低软柔媚,还带着一点被遗弃的可怜之感。
正当小和尚善心发作,要去趴窗户看看的时候,江应鹤一手拦下他,把小孩子哄回去修行了。
门声微响,室内只余江应鹤一人。
猫咪的叫声越来越低落。
他恍若未闻,把方才放下的书册重新翻了几页,想着自身天劫提前之事——洞虚境共有三次天劫,这便是最后一次。
三劫过后,躯体已锻至极点,只余道心考验,一步步返璞归真、纯粹道心、凝练神魂,随后登至半步金仙,寻觅道种,再行合道。
江应鹤想到这里,蓦然抬眸,果然见到一只白色小猫咪蹲在窗户上,圆溜溜的眼睛一片乌黑,泛着水光,浑身都充满小心和讨好的气息,轻轻地跳到了地面上。
江应鹤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
猫咪停在他的脚边,毛绒大尾巴在他身上轻轻地蹭了几下,喵呜一声。
江应鹤收敛目光,道:“白费力气。”
脚边小兽睁着圆圆的猫眼看他。
“你一面说不在意我是否有情,”江应鹤看书的速度很慢,从他的神情之中,窥不出对待此事的态度,“一面却为此神伤,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静默片刻后,脚边的白□□咪化成了人形。
长夜生得很漂亮,有一种超越性别的惊人美丽,即便是在如此狼狈、如此心魂不定的此刻,也能令人动容。
他跪在江应鹤面前,枕在对方的膝上,能感受到久违的淡淡冷香。
“夜儿是怕……怕师尊喜欢的人,不是我。”
江应鹤听到他低低的哽咽声。
“师尊本来就、就不喜欢我……我总惹你生气。可是我都改掉了,再也不骗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像是一只真正的猫一样,露出柔软又可怜的样子,带着密密绒毛的尾巴勾过来,缠住江应鹤的小腿。
“你不要再看别人了,你看看我……师尊,你看看我……”
江应鹤合上书页,叹了口气,伸手弹了一下对方的额角,道:“你师兄呢?”
长夜眼前一亮,随后又飞快地黯淡下去,似乎难以接受师尊跟他说话,却是问另外两个人的消息,哽了一下,小声道:“早就来了,就是……没、没过来。”
江应鹤又弹他一下:“就你没出息。”
那双乌黑的眼眸里含着泪,凑过去往他怀里靠,声音软得一塌糊涂。
“你别生气了,我真的再也不犯了。师尊要保护的东西,我也会护着的……”
江应鹤哪有那么冷硬,他不想听长夜哭,伸手给他擦了擦泪,道:“你真的知道错在哪儿么。”
长夜凑过去抵着他的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他。
“错在——他们两人尚且明白,两情相悦,需我同意。而你,只是策划筹谋,步步为营,骗得我为数不多的宠爱垂怜而已。”
江应鹤语气平和,听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生气。
“长夜,”他唤道,“何时你能懂得,尊重我,让我同意,才最重要?”
红衣少年望着他怔住了。
“在你眼中,无论是何种族,只要对你无用,就如蝼蚁一般。”江应鹤慢慢地道,“这是黑暗时代生存下来的认知,我心中有数。但你在我身边,要学会站在光明底下。”
“我不想做你从黑暗中捕捉的那束光。”江应鹤握住他的手,“我应该是拉你出来的那个人。你连我都不能尊重爱惜,又何谈对其他的生灵。”
他说到这里,抬起手又擦了擦长夜眼角的泪痕,叹道。
“罢了,不能懂,就再等等吧。”
这句话是故意说的。江应鹤方才跟他讲话时,说得太顺了,差点把上一世教书时的思想道德修养的内容背诵出来。
他生活的时代、所受的基础教育,跟长夜相差的太远了,扭转思想、培养好少年,还要慢慢来。
就在江应鹤收回目光,准备把手上这本道书看完时,忽地被握住指尖,听到对方的声音。
“夜儿不能等了。”长夜红着眼睛注视着他,“我以为只要师尊在身边,一切如故,就还是一样的。可是虚假不能成真,若你心有挂碍,一切终究与往昔不同。师尊……”
他话语稍顿,又猛地停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般哑声问道:“师尊……你……愿意拿回情根吗?”
江应鹤想起禅清住持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想起他们三魂一体,自己对于大能分魂来说,不过是道途上的一场考验……他的手指摁在页脚,停顿了片刻。
静默之后,是低柔的相应。
“……嗯。”
就算最终没有结果。
但这样,对他们、也对自己,都有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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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关上门扉时,仍觉对方衣角的冷香徘徊不去。
他从室内退出来,几乎感觉到肺腑燃着一团火,在他一贯凶残冰冷、善于伪装的心口上炙烤。
他合紧房门,掌心在门缝间贴合,缓慢地滑落了下来。
后面响起一段脚步声。
长夜闭眸又启,舔了舔嗜血的尖牙,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身后人止了步。
“终于也有让小师弟按捺不住、自行探路的时候。”秦钧抬眸望去,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这些年来,你总是最受宠的那个。”
“到这种时候还要再提往事,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记仇。”
长夜冷着脸转过身,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被阴郁染透,几乎有几分又疯又病的感觉,但这种状态只浮现了一刹,那个存在于黑暗中的天犼妖尊便缩了回去,只留下在师尊身边长大的、蓬莱弟子长夜的模样。
“……李还寒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