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橙第二天,睡到下午才醒。
晏怀一直说,她的症状好像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别人是失眠、抗拒进食。她是嗜睡、对食物的需求短期内急速增加。
像是机体与心理的一种自然自我对抗,根本不用经过本人的同意。
洛橙摸过黑屏的手机,可以看见自己。
那个美丽得像知更鸟一样的女人,又出现在了昨晚的梦里。
同一个场景同一句话,反反复复。
死亡也像一场靡丽的盛宴。
极长又轻地吁了一口气,洛橙抹了把脸,对着漆黑屏幕里模糊的自己,弯了个灿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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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橙下楼,简珩还在。
张婶看她下来,笑问:“洛小姐,先吃点东西吗?”
“好,谢谢张婶。”洛橙专心看着她,笑着应下。
简珩坐在前些日子,俩人吃过饭的餐桌边,敲着笔记本,视线落在屏幕上。
洛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径自坐过去,也没开口打扰他。却听见简珩盯着屏幕淡声问:“手怎么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是想藏一藏。反应过来后立刻忍住,洛橙笑说:“在品丝上划了一下。”
敲键的动作顿住,简珩抬眼看她,视线又在她垂下桌面的左手位置落了落,莫名情绪一隐而过。屏幕后的指节,不可自抑地捏紧,最后松开,什么也没说。
菜端上来。简珩看着她,认认真真地盯着最边上的一整盘芦笋吃完,又开始吃靠近它的那盘煎鳕鱼。
像是完成某种仪式和任务一般的虔诚。一口一口,仔细地塞进嘴里。
当她开始脖颈微梗,放开只剩鱼骨的空盘,开始吃旁边那盘河虾的时候,简珩蹙了蹙眉心,沉声开口,“你怎么吃那么多?”
洛橙夹虾的筷子顿了顿,摁在筷子上的食指不自觉地下压,用力,压出指背关节处凹陷的弧度。
然后笑着抬睫看他,像是玩笑道:“简先生应该不至于,怕我把你吃穷吧。”
“别吃了。”男人语气不容置噱,盯着她把筷子放下。又抬手,看了眼表,像是要走,“你的录音室里还有任何需要,找韩彻。”
他知道,韩彻已经非常自觉地,把他自己的私人号码给了洛橙。
这大概算是对她那只廉价老式火机的丧葬补偿费?
“好。”洛橙笑着点头,乖巧得不像话。一直搁在桌面下的左手,玩着自己食指尖上的创可贴。
简珩唇线抿了抿,唇角扯出平直的弧度,看着她。
洛橙弯着笑意的眉眼微挑了一瞬,像是会意,又道:“谢谢简先生。”
那天,她对他说的是:谢谢你啊。
男人默了数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起身,吩咐阿姨,“张婶,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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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珩半夜再回来的时候,一楼客厅里依旧留了盏落地灯,只是沙发上,只有两只摆放齐整的抱枕。
偌大的别墅,像只困顿的兽,要秉着气息,才能听到它微弱的呼吸。
“少爷……”听见动静,在楼下等了大半夜的张婶见他回来,忍不住担心地对他说,“小姐下午,好像把吃的东西都吐了。我给她拿了些药,她虽然吃了,可是晚饭的时候,又吃了好多东西。我没敢不让她吃,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她?”
“嗯,”视线不可抑制地往三楼某个还敞着房门的卧室一瞥,简珩对她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简珩上楼,牛津鞋踩在地毯上,脚步极轻。
洛橙房间。
卧房浴室的空气里,还有极淡极淡的,食物未经消化的腐败的味道,和胆汁的苦味。混在刻意熏染过的尤加利叶精油里,想藏,又藏不好。
不好闻,却让人胸腔闷胀。
女孩儿曲腿靠着床边,一只手肘折着,垫住侧颊。呼吸绵长却轻缓,像是已经熟睡,又像是随时都会醒来。
眼角裸露的一小块皮肤,还能看见未干的泪痕。神情却异常平静,不见委屈,也没有任何不忿。
像是,只是人在呕吐过后,流了点机体自然反应产生的生理眼泪。
侧颊的肌肉微紧,简珩偏过眼,不去看她。
电视屏幕里,播放的是一部很久以前的日漫电影。
简珩记得,她以前就是看过的。
片子已经接近尾声,片尾曲掺着又像是解释原委,又像是续着未完故事的唯美画面,开始响起。
简珩找了一下,捡起被她放在地板上的遥控,起身,准备帮她关掉。
如果是要排解寂寞
无论是谁都可以
但在这繁星都要坠落的夜里
我骗不了自己
……
里面的人这样唱。
简珩的指腹,顿在关机的按键上,指节像过度用力后的痉挛,突然有些,无力摁下去。
男人僵立在原地,直到片尾曲滚出最后一个字幕,彻底无声。画面跳到蓝屏,简珩摁下关机。
抄起斜躺在床边睡觉的女孩儿,简珩打横把她抱到床上。动作不急不缓,自然地替她脱了鞋袜,盖好薄被,带好房门,没有多待。
转身出去,男人上了天台,拨通电话。
那头接通。
“她除了缺失一部分的记忆,”简珩沉声问,“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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