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哀十分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对于开学报到第一天撞人这事,他到现在也还有印象。但若是问他记不记当时旁边还站着个虞幼堂,他给出的答案绝对是否定的。并且,这还不是因为见到之后给忘了,他是根本就没抬头看见对方。
他们之间有这么多交集?
当时撞了人的何太哀似乎还有急事,匆匆忙忙就抱着东西跑了。而此时作为旁观者的何太哀,正站在那过道上,以半透明的状态目睹一切的发生。
过往时间线里的何太哀,正好穿过此刻的何太哀,那不曾想到的另一个视角,就这样穿过他现在的身体,是不留任何痕迹地跑走了。
虞幼堂冷眼望着那道跑开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变化并不明显,但手里的饮料瓶子,到底还是被他给捏到变形。
而之后,更为巧合的是,虞幼堂发现自己居然和对方同个班级。
正面重逢的那一刻,虞幼堂根本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友善的神色,因为原本正在和旁边人说话的何太哀,突然闭了口,然后很明确地望着他,冲他歉意地一笑,做了“我会禁声”的动作。
在那一瞬间,虞幼堂心中怒意猛的高涨,膨胀了何止是一倍。
果然!果然这家伙完全就没认出他!
虞幼堂气得差点就要起身走到对方面前,他现在特别想过去揪住对方的衣领,冷笑着将人提拎着起来。不。不可以这么做。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虞幼堂非常生硬地扭开脸,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何太哀。
只是,老师报名的时候,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去看何太哀。自己的名字从老师口中被报出的那一刻,虞幼堂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但观察的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何太哀分明是对“虞幼堂”这个名字没丝毫印象,那表情,简直就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似的。
虞幼堂出离愤怒了,而被他盯着的何太哀,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显然何太哀也没想到瞪着自己的人,居然还是先前瞪自己的那位。第一次被瞪的时候,何太哀以为是自己太吵。可现在他都没说话了啊,为什么对方还要瞪自己?完全让人想不通。
想不通的何太哀,非常无辜地将虞幼堂回望着,那一副表情,明晃晃的可以直接翻译成“我又怎么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倒是跟我仔细讲一下啊,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吧”。
虞幼堂:“……”
对于不重要的人和事情,人们自然可以不记得。不如这样说,不记得不是很正常的吗?何太哀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他就做不到?他也能做到,他也能不在意,毕竟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才不会对那些破事耿耿于怀。
不断对自己这样说之后,他果然能做到更冷静地面对何太哀。就像何太哀将他当做陌生人那样,他也可以完美地用同等方式来对待何太哀。关于多年前的一段相处回忆,渐渐变成做梦一样虚假的存在。他自己都开始逐渐怀疑了,那果真是曾经真实存在的过往吗?
期中的时候,他接到一个任务,是去学校边上的一个电影院除鬼。正是因为离得很近,所以任务交给了他。虞幼堂无可无不可地应了,拿着师兄给订的电影票和爆米花。
那只鬼是地缚灵,相当擅长隐匿身形,但它很喜欢电影,每当有趣电影播放的时候,它就会忍不住显形坐在电影院里进行观看。所以师兄给他买的电影票是合理的,但爆米花就非必要。
不过买了就买了吧,虞幼堂同样无可无不可地领了爆米花进场。他坐下之后电影开播了五分钟,那只鬼就出现了。地缚灵通常都不会很厉害,那只鬼果然也很弱,弱到仿佛无害,但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无害的鬼。
“错金银”在黑暗中闪出一道金芒,虞幼堂很轻松地解决掉了那只鬼,只是,就在他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有人晚到摸黑进场。那人是打算越过他进到里面的座位,走到他旁边的时候,放轻了声音对他说:“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本来打算离开的虞幼堂顿了顿,他让出位置让人走过去,但之后也没起身离开。
相当巧合的,那个人捧着可乐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
电影放了什么虞幼堂不记得了,应该是个喜剧,因为当时很多人都在笑,不过,他就记得,坐在旁边的何太哀,在中途笑了几次过后,突然就抓起他带来的爆米花吃了起来。
如此坦然的态度,就好像这桶爆米花是其本人买的。虞幼堂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确定这是他带来的爆米花没错。难道何太哀认出了他?虞幼堂在黑暗中观察身边的人,然后得出结论,对方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估计连他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没注意。不过,即便认出来,对方也绝对不会是如此反应,因为在对方眼里,他就是个完全不熟的路人存在。
所以,一定是看电影看得太入迷,结果忘了爆米花归属权的问题,才会吃得如此坦然。
虞幼堂不动声色地看着何太哀,半桶爆米花没了的时候,他一脸平静地伸出手,捡了一颗捏在指间,却并不将手伸回。何太哀果然毫无防备地将手又伸过来了,结果自然是摸到了他的手。
何太哀:“……???”
对方似乎是惊呆了,就这么将手搭在他手上,缓了三拍才反应过来,然后十二万分尴尬地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记错了,我以为是我的爆米花。”
虞幼堂看到对方这样,心情突然就很好。
他不疾不徐道:“也没什么。”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时间里,虞幼堂能明显感觉到身边人是何等的尴尬和坐立不安。电影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其他人都在笑,何太哀原本肯定也会笑的,但现在却无声无息得仿佛是个木头人。
两人中间的爆米花,在那尴尬的相触之后,就再没有人伸手去碰过。当然,虞幼堂不动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吃。十五分钟时间到,电影并未结束,但何太哀却是终于坐不住,半道就抱着他的可乐落荒而逃了。
黑暗中旁观的何太哀瞪大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当时旁边那个人,是虞幼堂?!
这件事他记得,而且记得实在太他妈清楚了,因为此事绝对能被列入他人生最尴尬的十大时刻之一。那天他看电影太忘我,一边看一边狂吃爆米花,吃得正高兴的时候,突然摸到一只温温凉凉的手。
他脑子当机了片刻才猛然想起,原来他自己根本没买过爆米花!
当时尴尬得要死,他连忙道歉,那爆米花主人倒不是很在意,只是跟他说了句“也没什么”,但身处黑暗里,视觉被弱化之后,其他的感知明显变得敏锐,所以他清楚地感知到,那道声音是暗含一点微弱笑意的。
其实,若对方是无情的嘲笑,或是生气讥讽,他可能也就没什么太多感觉了。可偏偏当时对方的态度非常微妙,简直像是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纵容笑闹意味,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不曾有过的体验,好像记忆里是没人这样对他的。是的,仔细地想了一下,确实是没有。于是那个时候的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螃蟹的人那样,被吓跑了。
至于当时跟他对话的人是谁,何太哀根本就没去看。
或许可以说是不敢。
原来,这个人竟是虞幼堂吗……
何太哀忍不住用手盖了一下脸,心想,真是太可恶了。而且,他一直以来都以为,这不过只是个尴尬的意外,谁想的到,那会儿自己碰到对方的手,实际上都是对方刻意为之,是故意伸出来吓他的。
眼前画面,突然宛如水面镜花似的晃荡了一下,物换星移,等一切景象重新稳定下来,周遭阴森的装扮映入眼帘,何太哀在第一时间里,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
是他进入“超恐怖游戏”的第一个副本,那个有鬼校园。
这是他做鬼生涯的起点,是他自以为“正义”所以不含半点愧疚去杀人的开首,是一切不可挽回的发端,也是他遇到虞幼堂展开私交的伊始。
普普通通的教室布景,虞幼堂靠着窗,一言不发但神色冷得极为凌厉。在遭遇人生大变之后,他遇鬼向来都是这个表情。视线的尽头处,窗外的操场上趴着一道奇怪的黑影。虞幼堂知道那是个无足轻重的鬼,不必多费心神。
他是自请进入“超恐怖游戏”的,因为他有办法破解这个“僵局”。
这“游戏”,是他们天师府的一件“秘宝”堕化而生的异次元空间。宝器内生三千“小世界”,每个小世界藏有“bug之门”,只要找到“bug之门”就能破解那个“小世界”,也就是“游戏”自称的“副本”。
早些年,在“游戏”尚未堕化,其本体还留在天师府的时间段里,这件传承“秘宝”曾经损坏过一次。门中亥长老——虞幼堂师尊的师兄,所以也可以称作是亥师伯,当时正巧是负责去修复这件宝器,而虞幼堂跟随在侧,是去协助过的。
亥长老沉迷各种电子游戏,修复宝器时,将“三千小世界”也略做了些调整,是把自己玩过的恐怖电子游戏作为情景剧情参考,投射到了“秘宝”之中。同时,由于恶趣味,亥师伯在这些被他篡改过的“游戏副本”里,留下了能够快速通关的惊喜彩蛋“后门”,也就是之后玩家为之命名的“bug之门”。
那会儿,亥师伯曾十分得意地问他:“怎么样,这样就很有趣吧?不仅仅是这一个‘彩蛋’,如果有人能连续十次打开‘bug之门’,就能成功‘召唤’出‘秘宝’的本体,向其许愿离开‘秘宝’所构的‘三千世界’,结束这讨人厌的麻烦历练。”
彼时虞幼堂面无表情道:“师尊要生气的。”
亥师伯:“这种时候,可不要说如此丧气话。还有,年轻人么,就应该活泼点,趁着精力旺盛,当然该多闯些祸,你现在小小年纪,就一板一眼跟个小老头似的,等年纪大了,你该怎么办?小老头晋级能荣升成什么?千年‘化石’吗?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回去之后自己好好想想。”
虞幼堂:“我会把师伯你说的这些话,转达给师尊的。”
亥师伯“啊”了一声:“你这小孩!孺子不可教也!”
虞幼堂看着那恶趣味的爱心印花“大门”,思忖道:“这些门,果然还是不可留。”
亥师伯好不容易将这些“门”安插进各个小世界,怎肯让自己“不务正业”的努力前功尽弃,他立刻辩解道:“这些‘门’虽然能够快速通关,但又不好找。再说了,要开启这些门,对灵力的精准掌握是非常必要的,又不是谁见了都能开。”
“此‘门’第一考验人的情报收集能力,是要人先知道‘门’的存在极其特殊意义;第二考验的,则是弟子的现场搜索能力,若是这项能力差了,即便‘门’在眼前也会被人忽视掉;至于第三考验,自然是诸位对灵力的掌控,这需要极强的调试力,不信你过来试试,你能开吗?你根本开不了对吧。所以你在担心什么呢?”
果然开不了“门”的虞幼堂,对着“门”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是这样好的一个改进,那自然更应该跟师尊汇报了。”
亥清悠没想到虞幼堂这小孩儿这么不好忽悠,当即脸色一变,他想了想,直接嚎啕大哭,是空有声势没掉下半滴眼泪地抱住虞幼堂:“你怎么如此狠心,连师伯这一点小小的愿望爱好都要抹杀掉。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虞幼堂:“……”
还来在亥长老的千求百哭——假哭——之下,虞幼堂到底是答应保密,只是他耿耿于怀自己不能调整灵力的频率,居然不能由此开启“游戏”里的“后门”。
每个人生来就有灵力,有的灵力强一点,有的灵力弱一点,强一点的就能够看见一些一般人看不见的灵异之物。与此同时,每个人的灵力又都是有其特殊频率,这个频率可以微调,但很难做到泛调。但还是小少年的虞幼堂仍旧非常在意,他一声不吭偷偷练习,居然还真的教他模拟出了能够将“门”开启的灵力频率。
虞幼堂故作轻松不在意地淡淡道:“你看,这其实很简单,我今天突发奇想,稍微尝试调整了一下,就能把‘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