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婪皱眉:“我以为就是——”忽然闭口不言。
眼前诡异伴花而生的巨大碎尸肉团,已经隐隐地透露出了不详的意味。近乎逆天的自愈状态,并且伴随着同化周边的迹象,仔细想想,这不是很恐怖吗?如果这种“同化”将无法阻止地继续持续下去,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是猜到了的,但是有时候人们总还是抱有一丝渺茫的觉得“说不定这次可以逃过一劫”的期望。幸运会降临吗,难道不会吗?可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不会呢?
温婪不死心地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解决办法是什么?”
虞幼堂沉默了一下,他还没回答,印小苔休息片刻过后缓了一些神回来,说:“温婪,听我的话,离开这里。”
温婪没动。
印小苔轻轻叹了口气:“我本来就不应该活过来的。”
温婪抬起下巴:“这世界上没什么不应该的说法。”
印小苔笑笑,也不做争论,或许这已是最后的时间了,争论是没有意义,她只是径自说:“不过,我活着重新看到你们的时候,还是心里很高兴。我还是有一些庆幸的,庆幸自己还好能活过来再见你们一面,能看到你们长大,过得都还不错,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停停歇歇,死而复生的魂魄终究是跟作为容器的躯壳不相容。
印小苔“活”过来了,在亥清悠的身体里,她其实活过来已经有四年,但躯壳与外来的灵魂相排斥,导致她一直处于“病重”的状态之中,沉睡的时候比醒着多得多,内脏也日渐出现了不可逆的坏死现象,实在是难以救治,能坚持到今天,已经是奇迹。花长老说“亥清悠”半只脚踏进棺材里,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重生的印小苔,确实离重新死去不远了。
印小苔回头注视着那团扭曲的肉块:“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心不下,就是小静。”
肉团蠕动,斑驳的肉质在向外蔓延侵蚀。那速度说不上慢,但也绝对不能被称之为快,它在不慌不忙地向外扩张,不知为何,居然有了那么一点至强者的从容不迫行事意味,
“小静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或许是因为聪明,所以想的事情就多,人就变得很敏感。”
“她是从小害怕黑暗,害怕孤独的孩子。她进天师府之后,一直就是我带着她的。我明明知道她很依赖我,却没有照顾好她,才导致她做出格外偏激的事。”
温婪说:“师尊,这从来不是你的错。”
印小苔掩住口鼻轻咳了几声,血液的铁锈味涌上来:“这副身体撑不了多久,我知道的。所以,留在世上最后的时间,我想陪着小静。”
温婪还要再说什么:“师尊……”
印小苔轻声说:“昨天我们都已经告别过了不是么?所以也不用再说什么,走吧。”
虞幼堂扯住温婪:“走了。”
印小苔笑了一笑,她不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目送着自己的徒弟离开。温婪是一步三回头,临到末了,还停在了门口似乎想要回来再说些什么。印小苔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真是的。
最终的最后,这间屋子里,只剩了她和小静。
屋内的彼岸花在疯长,悄无声息的,几乎塞满了整个空间。花丛间隙里偶有肉块咕咚一声似乎在冒泡,这使得眼前的屋子看起来,宛如某种神秘生物所构筑成的恐怖巢穴。不过,也许她的形容没有错,眼前的这一切大抵真的能算得上是巢穴,一切都是中央那团碎肉所作。
小静……
她说想陪着小静,可面前这样的碎肉团块,当真还能算是小静吗?
印小苔慢慢的,慢慢的,一步步走向那团正在同化外扩的碎尸团。伸手触碰到巨大肉块表面的那一刹,一股巨大的吸力不可抗拒地拽住了她,将她往碎肉旋涡里吞食。
她本就灵肉不契合,所以几乎是立刻发生的事情,印小苔的灵魂脱离了□□往那碎肉旋涡深处行进。要毁掉“尸花之母”,就必须要毁坏肉块的核心,不然它会一直“存活”,不断吞噬同化外物。可以想象当碎肉块长得非常庞大之后,其内部“核心”将会变得极难被找到,而肉块本身又在不停歇地长大。这样的情形,光是想象一下,也只能用世界末日来形容。
轻飘飘没有重量的灵魂,轻易的,就找到了作为“尸花之母”核心肉块的小静。
靠近“核心”的刹那,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像雪花缤纷似的扑面而来。
那是天师府,终年漫山的银杏。空气里有干燥的草木清香,眼前金灿灿的银杏树下,有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少女,笑微微地看向“自己”:“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师妹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屏住呼吸,也许是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吧。
就像是不小心正视到太阳会觉得眼睛疼痛那样,“自己”忍不住低下头:“为什么你叫我小师妹,我也没有很小。”
白色衣裙的少女合拢手中烫金折扇,敲了一下掌心:“你是我师尊收的最后一个徒弟,你是关门弟子,是最小的,当然就是我的小师妹。”
同门。
说起“师尊”,对方口中的“师尊”在今天早上收“自己”入门时,嘲笑“自己”头发稀少,看起来跟一旁的终年秃头大叔发量发布多,并表示从未见过头发如此稀少的小女孩,实在是太稀罕了。
“自己”当时听完那串话真的好生气,一时气到失去理智,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爬到了对方身上,并且是在拔对方的胡子。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最后“自己”是被其他几个弟子阻止拉扯下来的。
因为这个“师尊”,所以对于“同门”这样的存在,“自己”在一开始完全没有抱有什么期待值。还没见面之前,就觉得那些可能都是跟糟老头子一样讨厌的家伙也说不定。
但是。
但是有一说一,眼前这个师姐是真的很好看,看起来一点都不讨人厌。
画面一转,是“自己”背着书包回天师府。师姐是很受欢迎的人,所以等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等到只有师姐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一步冲上前去。
师姐被“自己”撞了一下,有些惊讶:“怎么了啊?”
明明急冲冲地过来,可开口说话时却反而变得极度犹豫,扭扭捏捏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说话:“师姐,我们学校语文老师让我们写作文……”
白色衣裙的少女温柔一笑:“嗯,怎么了,有困难吗?”
“我那个——想写你!”
白衣白裙的少女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说:“哦,可以啊。当然可以。你们老师给你布置的题目是什么呢?”
良久的沉默,并不想将答案说出,但最终在师姐的注视下,还是局促地老实回答了:“是、是‘妈妈’。”
少女呆了,嘴巴微微张开:“什么?”
面对师姐那看起来像是“我是不是听错了”一般的表情,“自己”简直想要掉头逃走,可整个人就像僵住似的,怎么都迈不动脚,并且在师姐的追问下,嘴巴仿佛坏掉了的机器,自动开合,居然磕磕巴巴的又多余地解释了一遍说:“题、题目是‘我的妈妈’。”
呆了半晌的白衣少女,在最初惊愕过后,心情复杂地开口问:“是这样么?我给你的感觉,就像妈妈一样吗?”
不是像妈妈。
手指绞在一起,是“自己”羞惭地点了点头,可过了一会儿又飞快摇了摇头:“不。你像姐姐,是朋友,也……也有点点像妈妈。”
心里有个声音非常小声地念着,如果“自己”的妈妈可以是这样漂亮又脾气好的人就好了。
画面又一转,面前出现亥清悠的脸孔,那是一个脸上表情似乎时刻都处在懒洋洋的“满不在乎”状态下的大男孩,偶尔也有变化成“认真”的例外,但也就仅限于是在听长老们授课,还有听印师姐说话的时候吧。
不知道为什么,师姐和这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画面竟然非常得搭。
所以“自己”忍不住挤过去,强行挤到了他们两人中心,硬生生破坏掉了原本和谐的画面。
亥清悠:“……”
中途师姐有事被人叫走了,眼见师姐前脚才离开,“自己”的头发居然就被用力拽了一下。抬起头,不出所料的,是对上亥清悠居高临下瞧着人的鼻孔。语文老师在课上说的“有人用鼻孔看人”这种形容,居然是真的存在着的。
“你干什么!”
那是“自己”虚张声势的厉问,如果真的打起来,“自己”并不能打赢对方。
这种差距是无法用常规手段弥补的。
亥清悠鄙视地看着“自己”,说:“小小年纪就丑人爱作怪。”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自己”就是这样的人。长得并不好看,性格怪,脾气还大,而且小鸡肚肠,睚眦必报。在其他人看来,会是“丑人爱作怪”的评价也不奇怪。
师姐回来时,十分吃惊:“小静,你怎么哭了啊?”
默默抓住师姐手,一边哭着什么都不说,一边在师姐面前用眼风往亥清悠那儿瞟,做出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结果亥清悠在旁冷笑了一声:“可能水喝多了吧!”
还有某一次参加活动,应该是天师府偶尔举行那种的“捉鬼”小活动,“自己”明明本来和师姐一起好好的,结果因为亥清悠捣乱,便掉了队,最后还摔到了一口井里。
那口井又黑又深,像小时候爸爸妈妈吵架互殴时,嫌“自己”碍眼于是把“自己”整个锁进去的杂物间。
不知道为什么师姐一直没来找自己。但在井里头,自己又哭又喊的,动静闹得很大,所以最终被某个路过的师兄救了出去。当时吓得够呛,满心的都是委屈,结果没想到一回去看到的,是师姐同亥清悠说说笑笑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