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新|约|教|会”事件的结束,萧情总觉得没什么实质感。当时昏迷过去之前,明明还在调查过程中,他感觉自己和晏临两个人,正在接触一团披着“宗|教”外衣血淋淋的恶事,他其实是有些兴奋的,因为这无疑是桩大事。年少的年纪里,谁不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谁不想要被众人称赞,如果有机会,哪个又不想做英雄——哪怕做不了英雄,闹出些大新闻也好。
明明那时就要触碰到真相了,结果却碰见各种意外。等他从昏迷中醒来,一切早就天翻地覆,尘埃落定。“新|约|教|会”事件结束后的一些扫尾工作,被交给了他,琐碎而又繁杂,萧情还在适应中,没想到这边还没有处理完,外头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有鬼作乱,导致南方某一个城市直接变成了死城。
视觉材料的截取片段里,可以明显看到那座城市笼罩在诡异的阴影之中。整个区域都透出股异样而扭曲的不详,一旦镜头凑近,设备的信号就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干扰,这导致拍摄下来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呈现出卡壳般的扭曲。
令人悚然的最直观冲击是,抛去怪异的区域阴影干扰,眼前的这座城市,宛如被沉入黑色墨水里而染上纯黑的颜色,它彻头彻尾地变成了黑色的玉质品,连带街上的行人车辆,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在一瞬间被定格住的。
有一些人甚至还带着微笑,人们面上的微表情如此清晰。毫无疑问,他们对下一秒来临的灾难无知无觉,并且似乎在迎来死亡的那一刻,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像被冻在琥珀里的虫豸,又像是被人用照相机拍摄下来的短暂一瞬定格,他们就这样凝固在时光中,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画面一直向前,经过特殊炼制手段的摄影器材,平稳地移动着,俯视着这座死城,忽然镜头一角拍到什么正在的移动的影子,当即镜头锁定了那一点,然而在镜头放大的途中,移动的影子突然停住了,离得太远,看不清细节,但那道影子似乎确实是正在回看这边的镜头。
瞬间,摄影器材被毁坏,画面陷入“错误”的黑暗界面。
几百年以来,天师界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事件。从来没有“鬼物”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哪怕它们拥有可以致使一整个城的人死亡的能力,也不会使用。它们只会混迹在人群中,偷偷吃人,杀人也只敢伪装成人类所为,或者是意外事故。
——因为明目张胆的离奇杀人手法,等于是与整个“天师界”为敌,会招致整个“天师界”的天师追杀。
没有鬼会这么做。除非,它们神志不清。
但杀伤力那么强的鬼,它们一定是修行很多年了,肯定都开了灵智,哪怕性格扭曲变态,也都是有一定自控力的,怎么会神志不清到去做这种事?和整个“天师界”为敌,不就是不要命了吗?鬼怪是种野性本能很强的存在,所以它们的求生欲望比人还强,它们是很惜命的,所以绝不会做出那种事。
这个城市发生的变故,对外已封锁消息,官方遮掩用的说法,其统一口径是化工安全事故导致的,现如今已派专家去处理问题了——此处所谓的“专家”,当然指的是天师。
是的,那个造成如此灾难局面的鬼怪,大摇大摆地还在“死城”之中游荡,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天师界的精英围剿,完全是有恃无恐的态度,那样轻慢,激怒了很多人,已有天师放话说要这个鬼怪好看。
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一点是,前面那一批自行情愿去“处理”鬼怪的天师们,他们在进入那座黑玉镀加的“死城”之后,居然就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出来过。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清晰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全都已经死了。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有名气的天师大佬,可他们偏偏一去无返,没了音讯。
诡异的玉质……
萧情回忆自己看到死城视频,当时他看到成片“黑玉”的第一反应,他于瞬间联想到的,就是“何太哀”——那个鬼怪可以凝出类似的玉质。可随即,萧情飞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名叫“何太哀”的鬼怪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它不可能覆灭一整个城市,这不现实。
真是叫人想不明白。“黑玉死城”的这个鬼有如此能力,为什么之前一直默默无名?完全是“鬼王”级别的实力了吧,而当今在世的所有“鬼王”,它们的能力都是记录在册的,哪一个能力会跟眼前的事故挂钩?没有的。一个都没有。
所以眼下这个鬼,它又是从哪来?
它完全是凭空出现,带着一身的谜,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不过——对了,何太哀这只鬼,在“新|约|教|会”事件之后,又去哪里了?
萧情知道“黑玉死城”的事,与自己无关,他是没有那个实力资格去管这件事的,多想也是瞎操心,天塌了有高个子挡着,但他确实是在好奇“何太哀”的下落。那个鬼,在“新|约|教|会”事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它的下场又是怎样的?
将自己和晏临遇到的事情做了一个整理,尤其是遇到何太哀这件事,萧情统一汇报给了温婪掌门,但温掌门并没有告诉他更多后来的处置结果。倒是之后萧情发现,他的晏临晏师姐在回到天师府后,整个人变得有些古怪,神色忡忡,并且行踪变得难以捉摸,常常不见人影,也问不到究竟是去做什么。
萧情犹豫思考着,要不要将晏临古怪的表现也一并汇报给温婪。他瞻前顾后,很有些犹疑,主要是怕自己多管闲事,因为或许对方只是谈了场没告诉其他人的恋爱,才会有此表现。但虽然有这么一个假设,萧情还是有种直觉感到不妙。不过事情还没等到他犹豫出个结果,门里就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虞幼堂虞师叔他,摘下了自己那枚天师府标示性的银杏耳钉,自请除名。
温掌门暴跳如雷。
“果然!他肯定是,肯定是……”
温掌门在盛怒之下,说出了含糊不清的这句话,不过很快回过神,是很克制的,打住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萧情当时也在场,他听到这句话,不禁好奇。温掌门口中的“果然”是指什么?究竟什么是“果然”的?掌门是在猜测虞师叔的行为吗?虞师叔又是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什么会自请除名?
虞师叔他,自请除名之后,到底准备去做什么?
***
这一座城市渺无生机,死气沉沉一片,阴影笼罩其上,带着一层难以描述的阴郁跟不详。即使晴空万里的天气,阳光在落向这座城市之后,也被染上浑浊不明的颜色。
灾难发生之后,这座城市就被称之为“黑玉死城”。是的,死城,除了游荡其间的鬼王,就再也没有别的活物了,连飞鸟虫鸣都消失不见,这是一座彻头彻尾的死城。
何太哀坐在这座城市最高建筑的尖顶上,他在这段时间见过太多叫嚣着要杀他的人,但里头没一个能杀得了他,相反,随着自身死亡次数攀升,这些人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除了登场形式酷炫之外,半个能打的都没有。
就好像这次进来的这一批人,也是如此。
黑玉凝成的巨大人像,面带祥和微笑,只手伸向那些个愤慨的天师,要将他们捕获。森森然的死城,诡谲的行走黑玉雕像,玉像上的人面笑容如此平和宁静,在这个诡异死城的氛围衬托下,越显森然诡异。
然而在那只巨大玉像的手,快要触碰到那群天师的那一瞬间,有金色的丝线疾行而来,瞬间将玉像伸出的手纠缠捆缚住。
玉像的动作停止了。
最高建筑上的何太哀蓦然回首相望,他神色平静,说不上有波澜,然后就这么一步迈出,直接从高处跳下。
然而,半身玉化的何太哀,他的这次坠落,却并没有直接与地面接触,而是落入了一张金色的网中。抬起头,何太哀平静地看向对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你是来杀我的吗?”
虞幼堂看着何太哀,半晌,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何太哀也不站起来,只是坐着,他仰看着虞幼堂:“不重要。你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来杀我的吧?也好。大家认识一场,我给你一个的机会,如果是你动手的话,我不会还手。”
虞幼堂定定的,从面上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你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想要所有人过来杀你吗?”
何太哀轻笑了一声,说:“你千里迢迢过来,总不至于是为了和我聊天,这可是不务正业啊,虞大天师。”
虞幼堂慢慢走过来,走到网中央。
外传凶名赫赫的鬼王,就在此处,没有半分杀机,甚至透出点可以任人为所欲为的姿态,他说不会还手,就是真的不会还手。
虞幼堂低下头,他看着何太哀:“我不是来杀你的。”
何太哀莫名笑了一声:“不是来杀我的?难道你是来劝我的吗,你怎么这么天真。”
虞幼堂半蹲下来,就在何太哀的面前,他的视线与何太哀平齐,他说:“不,我是来带你走的。”
何太哀一怔:“虞幼堂,你在说什么疯话。你家温师兄要是听到了,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我已经不是天师府的人。”
何太哀这时才注意到,虞幼堂右耳那枚标志性的银杏耳钉,那枚金色的天师府“魂钉”,居然真的没有了。
他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膨胀着塞满了他的胸腔,堵得他一时说不出话。
虞幼堂垂眸看着何太哀:“你变成这样,有我一份责任。”
“责任?”何太哀再也维持不了之前无所谓的态度,他描述不出这一刻听到所谓“责任”发言的感受,像是被冒犯到,又或是别的其他什么的,他在瞬间变得像一只刺猬,情不自禁地竖起身上的刺,冷笑,“虞幼堂,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变成什么样子,关你……”
虞幼堂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猝不及防地靠近过来,抱了抱他。
这是一个安抚性的,像哄小孩儿的拥抱。
虞幼堂下巴抵在何太哀的肩头,他轻声说:“如果你想放弃生命,我希望你放弃的原因,纯粹是因为活得太久活够了,而不是因为你被击垮了,活不下去。”
何太哀剧烈挣扎起来,因为他感觉到了虞幼堂的怜悯。这一点怜悯之意,简直比刀刺更让他感到难以接受,那让他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堪感:“你在可怜我?我用得着你可怜?”
“我不是可怜你。”虞幼堂突然说,“是我喜欢你。你一直知道的。”
何太哀:“……”
何太哀在片刻的呆滞之后,他有些恼羞成怒的:“你干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是想干扰我的思路吗!”
虞幼堂将何太哀抱得更紧了一些,但在何太哀用力挣扎之前,他松开了他。
何太哀:“你没一点是非观吗?我手上沾着那么多条人命,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虞幼堂:“你在自责。”
何太哀冷笑:“自责有屁用,你师兄要不是之前杀不了我,早把我这种鬼东西杀了祭天。我不想活着,死了倒也省事,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不如亲自动手给我个痛快。”
虞幼堂静静看着何太哀:“你知道我杀不了你,我之前杀过你一次的,在‘新|约|教|会’,我那时没留后手。”
何太哀说:“那你走吧,回去你的天师府。我在这里找死,你也不要妨碍我。”
虞幼堂:“如果你是想要去死,我想和你一起找寻办法。”
何太哀:“……”
何太哀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虞幼堂:“我知道。”
何太哀:“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想要救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