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临江(1 / 2)

【昭明七年·临江王府】

傅千张第一回见到郡王府,尽然那未出百日的漫天白幡尚在这昏黑的夜里十分夺目,他仍在过了榆林桥不久,远远摸黑便见着了府邸门前的曈曈灯笼。

坊间不容易见到郡王府邸,如今千张亲眼他见过眼前这座主簿先生曾同他道过的一座“小城池”,几乎愣在马上。

这便是一门之户攒了万家灯火。

那“小城池”之所以叫做小城池,是因麻雀虽小,却全了五脏六腑。

其中一座亭台楼阁落在西面水青松林中,倚着郡王正殿,大昭许久未兴盛的奢靡之风在这一方倒是格外盛行。

看到这儿,傅千张已是三分信了这临江王伙同马贼,一道劫往来商贾的猜测,晃着脑袋不禁叹道:

“啧啧,这临江王倒是虚有其名在外,天天的只称重病在床,反倒得了那皇帝老儿的放心,谁知道自个儿在这住着九华山庄呢。”

他手里还拿着沈晟钧在席间给他飞来的小鸽,那小鸽一双扑棱棱的翅膀,在怀里颇不安分,而它腿上所缚的油纸条,却已被秦昭南抄录分发各部。

那油纸上只匆匆写着两行小字:

“临江王府,商贾通牒。”

沈晟钧临走时叫他亦步亦趋跟着秦昭南,此刻果然乖乖随着秦昭南的马,与他一同看着旷钦衡与一位刑部主事带官卫分部查院。

“秦大人,你如何得知大人是要我们来此找商贾通牒?更何况,这王府如此之大,我们又如何能寻到那所谓通牒呢?”

千张在寒风中紧了小褂,提溜着抖抖小鸽儿的翅膀,想再找出些只言片语,不过半张小条也再没了,他只好怏怏地把小鸽小心藏了口袋进去。

“还记得大人昨夜所察的马贼案录么?这江陵府君上任先是对马贼深恶痛绝,六月之间将几帮风头最盛的马贼剿落,极为干脆利落,说得上是寸草不留。”

秦昭南在冬风中紧握着一卷文书,在马上坐得十分稳重,转头看千张一眼,继续道:

“据那案录所载,而后府君便似是换了一个人,对这马贼不痛不痒,而那马贼也似如通灵一般,专盯了携有金银珠宝的过路商贾,回回不差。”

秦昭南目光灼灼:“你说,除了不切实际的山神、通灵眼之类,是什么最有可能?”

“难道说,是他们早就知道遇见的是携什么的商贾?”

“不错,从何而知?”

傅千张登时恍然大悟——

“是了!有了商贾的通牒,那商贾马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自然一清二楚。而这马贼,则极有可能是与能见到通牒的人有所牵连。”

“郡主,郡主....”

未及碎嘴的千张憋出一两句夸赞他探花大人的漂亮话,这两人忽然听闻前堂内传出一阵推搡嚷叫之声,齐齐地回了头。

“郡主,若大理寺查得透彻,自会还临江王清白,郡主又何必苦苦相拦,这样以来,岂不正坐实了临江王府欲盖弥彰的行径?属实不妥,属实不妥啊!”

那从昭京都察院远调而来御史姚临甫正苦口婆心地拉着萧凌燕,面上难掩愁容,竟显得比萧凌燕还要落魄。

他原本自认得了千载难遇的升迁,一介没什么心思的读书人,心说远离京畿纷纷扰扰的都察院倒还自在些,谁料遇上这劳什子事,反而更叫人愈陷愈深。

“纪酒月。”

萧凌燕忽然别过头去,似是不愿再看那官卫在她府上四处巡查,只恨恨地盯着姚临甫身后身骑白马的纪酒月,一字一顿:

“本郡主父王病薨不过十日,尸骨未寒,你是谁?便只听那昏官一面之词,就在我临江府上撒野!”

她自然知道纪酒月是谁,可她想说纪酒月不过天后座下一条犬,她凭什么!

千张方是想向前挪了两步,便被一边的秦昭南拉住:“嘘——”

“好啊,本座是谁?”纪酒月与她冷笑一声,“本座是梨花台御前正二品诏书令,郡主,合礼合规,你还要唤我一声‘大人’。”

她早知这临江郡主自幼恣意娇蛮,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更不曾在京畿经历了几分动荡失意。如今一人落此污名,僭越却不自知,很是失了皇室贵胄的仪态。

然天下可怜之人无数,她难不成要一个个的可怜一番?到时又有何人能与她相怜半分么?她懂这道理懂得早,却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纪酒月款款握了腰间玉扇,一下下敲在手心:“来人,将郡主暂扶到寝房休息。”

萧凌燕睁大双眼,浑然不信:“纪酒月,你怎敢,你怎敢凌驾本郡主一介皇族——”

女官笑说:“皇族?”

“你是不忿,沈纯昀是本郡主故人,他才是钦差,此案有钦差在前…”萧凌燕扬眉斥道,“你纪酒月,呸!不过是一条只配给皇后舔靴的狗,在此狗仗人势——”

一道长鞭已凌厉落下来,纪酒月面无表情,手上拎着一把修长的马鞭,缓缓道:“忤逆皇后,罪加一等,拖下去。”

“纪酒月,你狗仗人势!鞭笞我萧氏皇族……”

那声已渐远了。

千张呆愣愣瞧着这一出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恍然,半晌眨了眨眼,抬头便见了马背上的纪大人正黑着脸。他昨日还把这女官当作貌美近人的姐姐,现在显然有些后怕的发怵。

“大人,按徐府君所言,他应是因事所胁,不得已将江陵府上应收的通牒交付与临江王。”

秦昭南在他身边拱手道:

“那夜南邵使臣不知所踪,徐府君才到这临江府将那南邵岁贡单拿回,说明临江王已见过了南邵使臣的礼单。”

纪酒月下马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临江王先前的书塾,对秦昭南所言不置可否,而是反问道:

“你觉得使臣失踪,与临江府有关?”

秦昭南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快步跟上,再次俯首道:

“下官不敢,只是罔测而已。”

女官没有再说话,放下那马鞭,沉静低头,眸中若含了一剪秋水,在这冷风中瑟瑟凉寒,波澜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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