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的是,那妖怪来到村子里前几日,陈枕家对面的一对妇夫忽然搬走了,于是那茅草房屋便空了出来。女妖怪正好就租住了进去。
从此,陈枕每日收摊前,那女妖怪都要来他的摊子上讨口饭吃。亥时的梆子一响,她就准点儿到。
女妖怪只手里拿个破碗,骇人的手里捏了两枚铜钱,从宽大的袖袍里伸出来,递给陈枕,然后自顾自地坐在面摊的凳子上开始吃起来。
这个时候,她会暂时解开面纱,浑只夜色朦胧,陈枕也看不详细她究竟长了什么模样的怪脸。
不知为何,陈枕竟然不惧怕她,反倒对这女妖怪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偶尔看着女妖怪吃面,自己的手便管不住似的摸上了脸颊,他的脸上同样有一处骇人的印记,只是比那女妖怪好些,没有斑驳的痂痕,脸上的皮肤要光滑整齐些。
原来,他已经觉得自己够难看了,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比他更难看的。他忽然想到倚红楼的老人说过的叹词:从前有个富家少爷,家里富可敌国,金山银山,却独独挑不出一只可以穿的鞋。原来只因他挑花了眼,各式各样鞋放在他面前,他竟觉得毫无新意。后来少爷的仆人说道:少爷,我们做下人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横竖只有三种鞋可以穿,那便是凉鞋、棉鞋、雨鞋!如今这么多鞋,哪一个挑出来都是顶好的了。路过的叫花子说:呸!伤风败俗的玩意儿,老子只有光脚的份,给我一双鞋子我能穿到进棺材。后来,这件事传了开去,被一个曾服刑的犯人听见他,他呼天抢地的哀叹:我因偷窃被处以极刑,现在已经没有脚了,想穿也无处穿了!你们却还在挑拣鞋的好坏!
想完这些,他遂觉得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天老天爷要惩罚自己变得跟这姑娘一样丑,那时就又该怀念起这漂亮的胎记了。
木讷了半晌,他看见那女妖怪只顾埋头吃面,竟有些可怜她。于是怯生生地凑过去,想跟他说话。
哪知那女妖怪竟害怕见人,瞧着陈枕接近她,她把身子转了个向,朝着那没人的大门口吃起了面。
陈枕为表明心迹,大胆道:“我……我不怕你。”
其实陈枕原是想说:你不必躲着我,我脸上也有跟你一样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的受世人唾弃,兴许我们还能说得上话。
但是话到嘴边,看着女妖怪那寞落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就说出那样没羞臊的话了。
哪有男子主动跟陌生女子搭话的风俗,且是夜深人静,又只有他和这女子两人,若明儿叫别人瞧见了,定要骂他陈枕伤风败俗了。
本来他一个男人出摊做营生,早就被人骂穿了去,现在若又落的把柄,他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可不知为什么,他虽然害怕这女子的容貌,却觉得她身上有股亲近的感觉,兴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陈枕从剩菜桶里捞出来几个馒头,用袖子仔细擦了擦表皮,又递过去给她道:“这还有两三个馒头,倒成泔水也可惜了,你可以拿了去明日充饥。”
女妖怪也许是这才知道他没有歹意,遂转过身子来,迟疑了半晌,还是伸出脏手去接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女妖怪低着头摇了摇。
“多大岁数,家住何方?”
女妖怪又摇了摇头。
问她何问题,她都只是摇摇头,最多比划两下,陈枕觉得怪异,遂小心问道:“你不会说话么?”
那女妖怪抬起头看了一眼陈枕,满目自卑地点了点头,又将头颅恨不得埋到地底下去。
原来是个哑巴,陈枕这下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掉,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看见丑哑巴似乎满腹伤心,他的心里顿时生出些许愧疚之意。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就住在你家对面,如果有帮得上你的地方,你只管叫我。”陈枕平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不知怎么的就对这个丑哑巴有种怜惜之情,大概是他过惯了被人嫌弃的日子,也怜悯跟他有着相同遭遇的丑哑巴。
丑哑巴咿咿吖吖点头,带着眼泪花子吃了那碗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