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功夫不是盖的,高长恭的功夫似乎也不弱,刀光剑影中,两人一招一式都卷起纷纷落叶、萧萧虫草。
视线中的景物被落叶搅得一片混乱,我双手并用挥开残叶,才在另一个角度中看清他们的招式。
一人身如鸿雁,一人身如苍鹰,彼此互不相让。突然,高长恭回身将剑刃向后撩去,黑衣人面上的黑巾随之而落。
眼见身份便要暴露,他立刻收势,翻袖掩面。如此分神时,高长恭的剑光已经穿过他的手臂。
裂帛骤响,黑影旋身后翻,踉跄落地。随后我就看到一片黑色布缎从他上方飘落,仿佛还不甘寂寞地划出一个圈。
冷光再现,高长恭的剑已入鞘,冰冷的声音仿佛可以穿透层层坚盾:“你若仍要纠缠,削下的可不只是半片袖子了。”
刀剑无眼,伤人无测,可他只是挑下了黑衣人的袖子。黑衣人另一手依旧掩在面上,口中除了不服气的冷坑哼并无其他言语。
事已至此,高长恭获胜已毫无悬念。我立刻小跑到他身边,决不能给对方机会挟持我。
双目瞪起,黑衣人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走着瞧!”
高长恭和颜悦色道:“明日此处,孝瓘恭候大驾。”
我看到,那抹已然模糊的黑色身影蓦地晃了好几下。
收回视线,手腕已经被他牵住,他正定定看着我轻声问:“在想什么?”
“孝瓘……”
他点了点头:“这也是我的名字。”
“那你究竟有多少名字呢……高孝和,高长恭,高孝瓘,究竟哪一个才是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你口中之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我有些生气:“这么多名字你用得过来吗?”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譬如周主正式称帝,譬如谢司寇增加俸禄,譬如谢轻萝生宇文邕的气不跟他说话……可对我来说这些事都远不如让知晓自己被他骗了的事实来的惊天动地。
一想到他在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很伤心。
他神色微晃,沉思须臾,慢慢道:“高肃、长恭、孝瓘,孝和是母亲起的名字……以后或许还会有其他,很多事情谁又能料到呢。”
他的指尖带着不同于胸膛的温度缓缓拂过手腕,神色专注并认真。他说:“这些都是我的名字,我是高氏的长恭,是父亲母亲的孝瓘。虽然母亲的名字不如这两个名字记入书策,可身在外,越是谨慎越是安全。”
我理解,真的理解,可还是生气。
他笑了笑,问我:“疼不疼?”
终于意识到手腕仍被他握在手中,我用力地一抽,未果,却扯出一阵疼,我龇牙咧嘴地垂首。这一看,当真是被吓到了,青紫细长的痕迹横亘在腕上,我方才竟然不觉。
我皱了皱眉:“好像,不太疼……”
蓦地,他眸中似有光晕升腾,慢慢变为我看不懂的神色,他问:“还能走么?”
我动动脚,慢慢点头:“可以的。”
然后,他的目光微变,不及我反应,便被他一把拥进怀中。他的手臂环住我慢慢收紧。声音从耳边而来,带着呵气般的温热暖意:“疼了便告诉说,不能走也告诉我,若是想哭便哭出来。知道你坚强倔强,我绝不笑话你!”
脑中某根紧绷的弦突然断开了,那一瞬间仿佛一线清明从天而落,乍然绽放。
整个人仿佛都在浮浮沉沉中翻滚,腰很疼,但手腕的疼痛却已经钻入心底,刺得心脏怦怦起伏。我不知是我的心跳得剧烈还是他的心跳的剧烈,总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眼泪稀里哗啦的流出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怕。一人在被掉在树上瑟瑟发抖,不知道小命会不会丢了,不知道吊到何时才是尽头,很想很想有人来救我,就像我穿着嫁衣在草丛中逃命一样。
然后当我终于等到他时,又得知自己被骗了,那种感觉当真是很难过,就像是你一直很待见的一个人,最后突然地离开一般。
朗朗中秋月,瑟瑟疏凉风。
他轻拍我的后背,低声安慰:“没事了……”
脑袋彻底昏厥,飘忽在身体之外的神思却能听到他声音,能感觉到他屈身将我背起的动作。
他说::“我们先回去,若是冷便裹紧披风,若是困便睡一会。”
“饿……”
“嗯,我这里还有半块酥饼。”
此后的一切,我便什么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