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李轻尘轻轻地咽了口唾沫,暂时靠自己的意志力止住了肚中想要进食的yuwang。
他知道,在这里,耍赖是没用的,而且他也向来都不喜欢跟人耍赖,自小他就知道,他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所以他必须得比其他人更懂事才行。
那个给他取名字的老头儿就说了,这世上,没有谁应该为你李轻尘做什么,别人的好,一定得珍惜,事后必须要报答,还有很多的好,哪怕你当时不理解,可也得记住,不然,在这幽州司,就没你的容身之地了。
被崔先生给呵斥了一声后,他便只能乖乖地起身去旁边放着水盆的架子处准备洗手,那边的兔爷白了那弃文从武之后,从温暖的江南跑来这塞外苦寒之地的崔先生一眼,却也没反对这点小规矩,只是伸出了一双在幽州极不常见的,干干净净的手,按住了李轻尘,很是温柔地笑道:“尘小子,你坐着,我去给你取来。”
李轻尘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学着武人一样抱拳,用奶声奶气的童音喊道:“谢谢兔子老爹。”
后者在听到这个称呼后,嘴角微勾,却什么也没说。
用沾满了热水的毛巾擦干净了手,李轻尘便开始掰自己手里的白馍,一点一点地落入空碗里,这种事,谁也不会来帮他,只是刚刚才掰了一半,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极其痛苦与悲伤的声音。
“救命,救命!”
原本正在屋中默默进食的众人,几乎不需要反应,便立马了放下各自手头的东西,返身迅速地冲了出去,这些人的速度之快,李轻尘甚至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
坐在最末尾的李轻尘手一抖,差点将手中剩下的那半块白馍给掉在地上。
他的心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心慌,是因为他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前几天,被派出去镇压一处武人屠村事件的,当时因为事态很严重,所以一共去了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基本上都陪了他度过了四五年的时间,曾毫不藏私地悉心教授自己的一切江湖经验,与自身武艺的人。
他双手撑着,往前一跳,这才从高高的板凳上踩到地面的实处,然后便呆呆地跟着一起往外走,虽然他的速度肯定是比不过这些中三品的武人们,但就这么几步距离罢了,他很快便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幽州司的大门口处,一个浑身血污,缺了半只手,只简单用衣服缠住了血肉模糊的伤口的硬汉子,正背着一个好似刚从血浆里捞出来的人狂奔着往里闯。
跑出来的人群看到这一幕之后,却没有一丝的saoluan,无人多嘴再问什么,擅长医治的便直接走了上去,开始查看伤势,而另外的人则快速往外涌去,站在高处,开始寻找起了可能跟过来的敌人。
李轻尘远远地看着那个痛哭流涕,全然没了往日气势的断手男人,看着他就那么跪在地上,仰天嘶吼着,仿佛在宣泄着对于这个世界的怨气与愤怒。
那个人,手很巧,他曾经给李轻尘做过风筝,飞的可高了,他还曾经因为李轻尘练武的事,跟老辛吵过一架,至于他背回来的那个人,比较坏,在李轻尘更小一点的时候,他就会和猴子一起,偷偷地用筷子蘸酒给李轻尘喝,然后被老辛发现脸蛋红通通,走路都在晃悠的李轻尘后,他俩就会挨打。
曾经那么生龙活虎的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远远看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李轻尘眼睁睁地看着老六走了过去,先是拿手指在他的脖颈上稍微探了一下,然后又轻轻地按了按胸口,李轻尘可以看处让人恐惧的凹陷,最后老六无奈地朝周围的人摇了摇头。
在周围人低声的叹息中,那个跪在地上的断手男人哭得更加大声了,李轻尘从没见过他这么哭过,因为就是他曾经给自己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不管碰到了什么事,都别哭,丢人。
可现在,所有人都没哭,他却一个人在那里哭得那么伤心,就好似之前说那话的,根本就不是他。
眼前突然一黑,李轻尘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发现是老辛从背后伸出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只是带着一丝寻常人难以察觉的伤感与沧桑。
很多事见得多了,其实不是麻木了,而是当他明知道世道就是这样,却既不能变得无动于衷,但又对一切无能为力的伤感与自责。
他其实早就累了。
“走吧,回去吃饭。”
李轻尘的两只小手拉着老辛,扬起头,用稚嫩的童音问出了这个世界上最难回答的问题。
“老辛,他死了吗?”
老辛的面色变得有些悲苦,可他没有选择去编什么好听的故事去骗眼前的孩子,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才是最真实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美好的故事而改变,真正能够改变它的,只能是知道其残酷的人,所以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李轻尘转过头,没有再多问下去,因为不过六岁的他,其实已经大概知道了死亡的含义。
对逝者而言,那是永恒的寂寞与空虚,对在世之人而言,那是永恒的遗憾与痛苦。
他低下头,转身跟着老辛一起往回走。
突然间,他又在路上停住了,扬起头,无比认真地问道:“老辛,有一天,你也会死吗?”
老辛停下脚步,沉默了一息,然后慢慢地蹲下来,看着李轻尘的眼睛,也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道:“是的,人都会死的,老辛也一样,不过可以老辛保证,只会在尘小子不再需要老辛的保护之后,老辛才会死。”
李轻尘低下头,双手抓着自己腰间那一条代表着武人身份的腰带,嘟囔道:“那尘小子,希望永远也没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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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夜了,李轻尘睡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这是大家自他五岁的时候便达成的共识。
其实在他们幽州司的这帮大老爷们,就没有一个不喜欢这孩子的,他们这辈子,大多别说后人了,连媳妇儿都还不知道在哪儿,所以对这个乖巧聪明的孩子,他们都是视如己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