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婉听得外面有沉稳的脚步声,只以为是永欢侯来了,她忙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
但是碧纱橱上的门帘子一掀,进来的人却不是淳于德,而是淳于祈。
李令婉面上刚刚打叠好的礼貌笑意就全都僵在那里了。
而淳于祈显然很高兴,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春风满面。
他快步上前,伸手就想要来握李令婉的双手,但被李令婉察觉,先他一步将自己的双手背到了身后去,淳于祈就扑了个空。
淳于祈面上笑容微顿,但他立时就又笑道:“婉婉,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听他这样叫一声婉婉,李令婉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在往下沉:“你刚去了广平侯府?”
只怕他都已经拿到了广平侯府的退亲文书了吧?不然他不会忽然就这样的叫她婉婉的,面上也不会这样的全都是笑意。
淳于祈也没有丝毫要隐瞒她的意思:“是,我刚刚去了广平侯府,而且广平侯已经亲手写了退亲文书给我。”
李令婉微垂了双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很好,一个两个的全都视她的话为无物,感情她这个当事人压根就不需要有一点意见的。
淳于祈见她这样,声音便放柔了不少:“你怎么了?不高兴?你不是不想嫁梁丰羽?”
她是不想嫁给梁丰羽不错,但是......
“可是我也不想嫁你,”李令婉极力的压制着自己心里的火气,“所以淳于公子,能不能麻烦你将退亲文书给我,然后遣个人送我回去?”
有了广平侯府的这张退亲文书,那她往后就不用再嫁梁丰羽了。而若是淳于祈不提上门求亲的事,她也不用嫁他。至好是她谁都不用嫁,就作为李惟元的妹妹好好的待在李府里面,逍遥自在的,多好。
但是李惟元......
想起他临走之时对她言语举止之间的暧昧,还有这段时日写给她的那些书信里面直白火辣的言辞,李令婉就觉得有点牙疼。
到底是她多想了,还是李惟元真的对她有那方面的意思?
而淳于祈是无法理解李令婉这种终生不想嫁人的想法的,他觉得闺阁中的女子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嫁一个好夫君?
“那你想要嫁给谁?”淳于祈上前一步,低头看她,面上笑意尽敛,“婉婉,你到底想要嫁给谁?”
她不想嫁梁丰羽,也不想嫁他,那她想要嫁给谁?一辈子不出嫁这样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的吧?还是说,她心中欢喜的真的是李惟元,所以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要待在李惟元身边?但就算李惟元再出色,他们两个也都是堂兄妹,怎能彼此之间生出男女之情来?还是说,内里其实是有什么隐情是他所不知道的?譬如说他们之间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想到这个可能性,淳于祈陡然就觉得心中有些发慌。
若李令婉和李惟元并不是堂兄妹,李惟元那样的出色,他们两个又有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情分,彼此心悦彼此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淳于祈虽然平日看着闲雅雍容,但他这样不笑,又一双细长双眼微眯起的时候,眉目间便给人一种凛冽的感觉。
李令婉心中就感叹着,她文笔不行,剧情不行,刻画人设的本事也不行,想自己当初给淳于祈的人设不过是流于表面,很笼统的温润如玉四个字,面对着李令嬿的时候也是个温和无争的蓝颜知己而已,从没有过激的时候,但没想到他现在面对着她的时候也会有这样凛冽强制的态度。
这算是他自主进化了,还是自主变异了?还是他也仅仅只是外表看着温润,内里其实和李惟元一个样?
李令婉就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我谁都不想嫁。”
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嫁人?女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人,然后才是其他各种社会角色。若真的找不到自己心悦的人,又内心足够强大,为什么不可以自己过一辈子?
但淳于祈理解不了她的这种想法。
他只以为她心中念着的人是李惟元,又或者是她对他没有信心。
“婉婉,”他不顾她的挣扎,伸手紧握了她的双手,目光坚定的望着她,“你相信我,我会宠你,护你,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嫁给我,你绝对不会后悔。”
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李令婉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在开始跳了。
“淳于祈,”她实在是气的没有办法了,声音又无奈又恼怒,“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真的不想嫁给你啊。”
到底要她怎么说,怎么做,淳于祈才会明白,她其实是真的谁都不想嫁?
但淳于祈对她笑了笑,又伸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转身吩咐那两个丫鬟:“给李姑娘梳妆打扮一番。”
两个丫鬟齐齐的应了一声是。
淳于祈就又转头对李令婉说道:“你在这里先坐一会,我去找伯父,待会我再来接你,送你回去。”
要上门求亲,只他去那肯定是不行的,让淳于德也一起去才更能更显出他的诚心来。
他和李令婉的亲事,无论李令婉如何说,他都是势在必得的。而等他娶了她之后,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好好的待她,宠她,她总会有喜欢他的那一日。
转身走了两步之后,他忽然又回头,对着李令婉戏谑一笑:“我觉得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很动听,比淳于公子动听。若婉婉愿意,以后便一直叫我淳于祈罢。”
说完,他就笑着转身离开。
李令婉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忽然就很想有一种想找个什么东西砸过去的冲动。
*
淳于德现在正在外书房。
旁侧案上一线檀香,袅袅清淡香雾中,淳于德正盘膝坐在临窗木炕上,自己跟自己对弈。
以往他曾教过一个少女学棋。她喜欢下白子,如玉的白子夹在她白皙柔嫩的指尖,简直教人分不出到底是白子更白,还是她的手指更白。
但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这些年他走遍了许许多多的地方,但是依然都没有找到她。
有时候他也在想,是不是她真的已经不在世间了?
轻叹一口气,他落下了手里的黑子。
这么些年,他闲暇之时就会点了一炉檀香,坐在临窗木炕上跟自己对弈。而且他一直执的是黑子,就仿似那个小姑娘依然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了白子,笑着同他撒娇:“你再让我两子,成不成?我给你绣一只香囊啊。”
若下棋下累了,他就转头望一望窗外。
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菊花,冬日梅花,四季更迭,年华流逝,他就这样渐渐的老去,两鬓渐有银丝。也许等再过些年,黄泉地府,他寻到了她,是否又可再邀她一起对弈一盘?
淳于祈进来的时候淳于德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抬头,只是食指和中指间执了一枚黑子,在思索棋盘上的棋局。
而淳于祈进来之后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撩衣袍下摆,就跪在了淳于德的面前。
淳于德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依然在思索着眼前的棋局。
片刻之后,哒的一声轻响,他将手中的黑子落在了紫檀木棋盘上。随后他又在棋篓里拈了一枚白子下了,再复又拈了一枚黑子在两指间。
“刚刚你去了广平侯府?”直至这时淳于德才慢慢的开口问他,“昨夜我同你说的话你全然没有听进去?那位姑娘于你而言就这样的重要?”
昨夜当淳于祈说起李令婉同梁丰羽已定下了亲事之后,淳于德便不同意他想要上李家求娶李令婉的事,但是没想到淳于祈今儿一早竟然这样擅自主张的跑到了广平侯府去求了退婚文书来。
“是,”淳于祈依然直跪在地上,沉声的回答着,“侄儿想护着李姑娘一生一世。”
淳于德拈着棋子的手一顿。
他这个侄儿对他的话向来就是言听计从的,又对他甚为的恭敬,今日这般违逆他的意思倒是平生第一次了。
慢慢的将手里的黑子落到了棋盘上,淳于德这才转头看着淳于祈,问道:“哦?不是因为昨夜你说的,你与李姑娘有了肌肤之亲,所以必须要对她负责?”
“以前是我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但现在认清了,即便是没有那层缘由,我也想要娶他。”
说到这里,淳于祈抬头看着淳于德,神情满是诚恳:“还请伯父成全。”
淳于德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个时候他也是一开始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只将她当做自己的学生来看待,后来还是那个小姑娘哭着先同他说:“可我心中从来没有将你当做我的师傅来看待啊。我,我心悦你啊。”
那个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内心。随即立时就遣了人上门提亲,只是没等完婚就发生了那样的事,至此她便下落不明。
若是他能早一日认清自己的内心,那他也许早就将她娶回家了吧?那这些年也不至于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哦,是吗?”淳于德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酸涩,“你确定你现在认清你自己的内心了?”
淳于祈回答的坚定:“是。我想让她在我身边,护着她一生一世,让她再不用惧怕任何人,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气。”
淳于德眼眶微热。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来得及对孙兰漪说过这样的话。
“你拿到广平侯府的退亲文书了?”淳于德停顿了片刻,又再问。
淳于祈点头:“是。侄儿现在就是斗胆来请伯父随侄儿一同去李府提亲。”
淳于德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去问淳于祈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广平侯写下退婚文书的。他的侄儿他知道,若他想做一件事,那总归是有法子能做成的。
而且自幼看着长大的侄子,好不容易看他动了真心,他这个做伯父的,也想促成。
“礼备下了没有?”他起身慢慢的下了木炕,“去人家提亲,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
淳于祈闻言心中大喜,忙道:“我一早已经吩咐长青备下了一份极大的礼。还备下了一根荆条,待会少不得的要来一出负荆请罪。”
淳于德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淳于祈这一手大礼,一手荆条,怀中又揣了广平侯府的退亲文书,李家还能如何呢?
他这样的才智偏生要用在这些上面。早些年自己同他说了多少次让他入仕他总是推诿,好不容易年初不晓得怎么回事他忽然就要去参加会试,进了翰林院,也只是个七品的文官。若一早听信了自己的话入了仕,凭他的这份才智,这会至少也做到四五品的官了吧?
“走吧。”淳于德无奈的摇了摇头,当先往书房门外走。
淳于祈亲自恭送他出了书房,又道:“还请伯父先行去府门口上马车,侄儿去接了李姑娘过来。”
他倒确实是这样的看重那位姑娘,不过到府门口的这段路他都要亲自去接。
淳于德笑着摇了摇头,又对他摆了摆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