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若说相似,崔妙沁的姿态容貌与婵娟才是系出同源,怪道我第一次见到妙沁,便觉莫名地眼熟,她们都从自己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容长脸儿和烟晶色的眸子。
就在我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之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崔大人说得不错,你杀得正是自己的妹妹!”待我心惊肉跳地寻找萧贤时,他已经一手负在背后缓步走出屏风。
萧贤立于屏风之前,淡烟蓝的颀长身影映在屏风热烈的火红缎面上,言语却如霜花冰凌,挟着锐利地凛冽,一字一句刮在人的心头。
此言一出,崔家父女皆是一愣,但崔大人很快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气势,言语中亦是不带丝毫温度:“果然是你!”
一直斜倚在金丝楠木月牙案边的崔妙沁,几乎跳着冲到萧贤面前,手指上下翻飞,每一字都如咬碎了银牙迸出来的,“是你!是你装神弄鬼!是你叫我夜夜不得安宁!是你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萧贤的背影纹丝不乱,连鬓发都是静止凝固的,他干冷地笑了几声,道:“你该先问问自己。是你收买了良辰,叫她假说我在城外客栈与她相见,是你软硬兼施,才叫你父亲动了杀机,指使他的亲信阿顺害死了婵娟,是你,是你们,”他修长的手指在崔家父女脸上徘徊,“是你杀了你——的——女——儿,是你杀了你——的——妹——妹——”我看不到萧贤的神色,但是猜得出来,此刻他的杀气腾腾足可以轰雷掣电。
崔大人顽强地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道:“你既已晓,又何必如此大费周张?也像对付阿顺和良辰那样,收拾了我们父女,这仇岂不是报得更痛快?”
萧贤森森地笑着,笑得人毛骨悚然,“你们俩跟他们不一样,婵娟是个善良的女子,她便知道自己是被自己的父亲姐姐所害,也不会叫你们为她偿命——再说,死,太便宜你们了,我要你们好好活着,时时刻刻活在内疚和痛苦里。”
心重重一沉,虽然早已猜到良辰的死与萧贤有关,但这种眼见为实的明证,还是让我感到透骨的肃杀,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心目中的萧贤是俊逸,儒雅,多情的,那晚夜探客栈,让我看到了他凌厉的一面,今日,我又看到了他冷血的一面,任何事,只要他下了决心,他会倾尽自己所有的智慧和手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妙沁依旧满腹的委屈与不甘,伊涕泗交流地说:“萧贤,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些年来,你对我可曾有半分夫妻的温存……你还记得有一次,你喝醉了酒,搂着我说的什么吗?你说你第一次看见她,就一见倾心,你最喜欢她蹴鞠时英姿飒爽的样子,西京城里那么多女子,谁也比不上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却睡里梦里也忘不了她……’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可还是自欺欺人地只当是你对我说的话,咱们成亲这些年,也就那天晚上,我才有一点儿觉得,我的夫君是个活生生的人……哼,妹妹又如何,我恨她,我恨她夺走了你的心,只留了一个行尸走肉在我身边!”
萧贤似乎动容了,而一直坐在屏风之后,静而远之置身世外的我,腹中的疑团却一个大似一个的涌上来,但我不敢去面对,也许这些疑团,只能永远藏在深深的谷底,因为一旦捅破,涌动出来的只有祸患与灾难。
崔大人掩面啜泣,嗓音沙哑,“终究是我对不起玛依莎,当年你娘离世,我夜夜买醉,颓唐不已,是她开解我,抚慰我……可后来随潭王大军转战,便与她断了信息,那日我看到阿顺从婵娟身上取下的玉佩,我才知道,我才知道……”崔大人已是哽咽难言,萧贤说得对,亲眼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死在自己的手里,实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莫大惩罚!
萧贤已平复了激烈的情绪,淡淡道:“你们是杀死婵娟的凶手,却也是她的至亲,所以,我不杀你们,你,”他指着匍匐在地上,哭成一团的妙沁,“只要你活着,你就永远是我萧贤的妻子,成王的嫡妃,至于你,”他指着崔大人,颤抖的语调中夹了一丝冷笑,“你永远是我的岳父!”他回身向门外高喊一声:“李恭,送岳父大人与王妃回府!”
李恭早已翘首待命,闻言立即道:“是!”只过得片刻工夫,便召来一辆马车,招呼崔大人与妙沁,妙沁被萧贤早已安排的侍女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出正堂,只留下一条荒疏而幽凉的影子,崔大人则一路跌跌撞撞,口中兀自念着,“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我无限哀凉地想着,若是婵娟的娘在天有灵,知道这枚寄托了相思情浓的玉佩最终只能成为迟到的信物,也定会“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