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触及内容的一瞬,他嘴角抽了抽,将那纸笺又扔给祝棠。
“你念。”
祝棠不明所以,一头雾水接过,神情凝固。
他虽是行伍出身,却也是练过字读过书的人,所见习字者歪正美丑皆有之,却是当真没见过如此不拘一格、世间仅有的“墨宝”。难看尚在其次,祝棠自认一介武夫,不敢挑剔,只是……
只是这字他当真认不得啊!
他挠了挠头,在谢琛能杀人的眼神里,不敢推脱,硬着头皮念道:
“阁下……出身……江湖名门,何故愚……忠朝廷、甘为……这什么字,呃,鹰犬!今、今借阁下官印一用,择日、择日定当归还,望好白,哦不,好自珍重。”
祝棠读得无比艰难,终于熬到刑满释放,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只恨不得即刻以水洗目。
谢琛不由分说接过纸笺,再次对着清晨淡薄的日光看了一眼。
他惊奇地发现,整张纸难以言状的字迹间,唯有落款处那个“晏”字,还像个人写的字,一笔一划,端正方雅得紧,倒像是执笔之人特意单独练过这一个字。
真不知这位教主大人的属下们,平日里是如何传递手信的。
他又颇有深意地凝视了祝棠片刻。祝棠被他看得发毛,从那眼神里看到了惊异、钦佩、感激、不可置信以及一丝丝质疑。
良久,谢琛才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问:“想不到祝兄倒是这位晏教主的知己。敢问祝兄当真不是魔教派来我朝的卧底吗?”
祝棠:……
他的顶头上司,张口便给他扣了个“私通魔教”的罪名,他真是有冤无处诉有泪无处流。
谢琛不理会祝棠布满整张脸的委屈,他沉默地攥紧手中字里行间皆是挑衅的信笺,眼底却越发冷了,忽然一咬牙,手中的雪浪小笺散若齑粉。
前夜被晏西泠劫走的杜攸之,是魔教在京城的卧底,三天前落网,摄政王慕容恩将其交给刑部看押,曾亲自嘱咐说务必要严加审讯,让他交出身上藏匿的、试图行刺皇帝的罪证,并且要审问出其他的魔教卧底。
可惜审讯了半个月,各种刑具都用过了,此人就是不肯开口,也不认罪。
如今却连晏西泠都亲自现身劫囚,难道……杜攸之身上的东西,不是所谓罪证,而是别的什么?
谢琛略微感到头疼。
人已不在手上,妄自猜测也毫无用处,所有的线索尽皆断去,一念及此,他越发对那晏西泠恨得咬牙切齿。
“陪我去走走。”没好气地甩下一句,谢琛带着祝棠上了街。
他想要查案却一切无从下手,心头自然难免烦闷,只在街上乱转,一头雾水的祝棠跟在他身后咋舌,却也不敢开口劝什么。
身边路过的百姓识得镇魇司那一身玄色锦衣的纹样,面露敬畏,同时不自觉避开两人所过之处,隐隐有几分疏离。
镇魇司的人,所经之处,不是血腥肃杀便是人心鬼蜮,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各级官员,只盼着自己一生都不要见到镇魇司的人踏进家门。
这让祝棠十分的不自在,突然灵机一动,指着街边一家门面道:“指挥使,您看,那边客栈里围了不少人,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此时热闹,待你我二人进去,便不再热闹了。”谢琛冷冷讥诮。
祝棠却从那语气里听出一股子强压住的心酸。
“你我悄悄进去,不出声音坐在后方又有何妨?”祝棠存心为谢琛解闷,见他不言语,心头暗喜,拽了他进门。
那间客栈里果真十分热闹,祝棠身材挺拔,视线越过人群,看到那人群中间为了个身材矮胖、着深色大氅的中年人,正满脸喜色兴致高涨地侃侃而谈。
“是个说书的。”祝棠压低了声音。
说书好,此时乱世,不乏英雄传奇,总能勾起人的兴致来。
他回头看谢琛,依旧面无表情,知他仍是心情沉重,不禁叹了口气,正想开口宽慰几句,忽然听清了那矮胖中年人的言辞:
“彼时适逢春寒料峭,却说那六大门派围攻魔教十恨楼,多少能人英杰,却不见丝毫优势,那始终不曾以真容示人的魔教教主,却突然出现在了承云山上。这承云山乃是天下第一剑宗承云剑派的开山之地,却被——”
那人讲至此处,显然是精彩部分,不由面露得意之色,听至此处的祝棠却心道不好,果然见谢琛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出言打破了氛围:
“邪魔歪道,也敢在此处大言不惭地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