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垂丝海棠,姜洛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宫里那满园的西府海棠。
“谁送来的?”姜洛问。
扶玉摇头。
她刚才问了守门的人,都说没见到有人过来,更别提送来这么一大捧垂丝海棠。
“奴婢检查过了,这花没什么异常。”扶玉又说。
姜洛坐起身,从她手里接过花。
垂丝海棠不比西府海棠香艳,却有种别样的柔美。
尤其这么多攒在一块儿,粉红的花朵羞答答地垂着,间或还带了点露珠,摇摇欲坠的,分外娇媚。
凑近轻嗅,气味没有西府海棠那般浓烈,而是淡雅的,清幽的,倒也非常好闻。
垂丝海棠的花期比起西府海棠要早上两个月,能有这般闲心和功夫捣腾送来这么多,姜洛指尖点了点花蕊上的露珠,她大概知道这垂丝海棠是谁送来的了。
——他果然知道她是皇后。
“先找个花瓶摆着吧,”姜洛道,“等回宫了,一并带上。”
看她没有要追查送花人是谁的意思,扶玉也不多言,直接应下,随即转身去插花瓶,弄月则服侍姜洛起床。
起来后,接见佳丽们,再一同用过膳,就差不多该回宫了。
难怪有那么句话叫一入宫门深似海,在没有皇帝带着,也没准允省亲的前提下,后妃们出宫在外的日子是真的少得可怜。
长年累月、日日夜夜地缩在那么大点的宫城里,可不就跟被关起来的金丝雀似的,半点自由都没有。
姜洛感慨着,披好斗篷出去。
外头一如既往,穆贵妃和薛昭仪正坐着品茶。
不过和以往不太一样的,是她们两个边品茶边尝糕点,还稍加点评。
姜洛听了一耳朵,即使穆贵妃说这盘没宫里做得好,薛昭仪说入口尚可,两人意见相悖,彼此对视一眼,竟也没继续争执,而是心有灵犀般地换了另外一盘点心,继续点评。
“看见了吗?”姜洛问弄月。
弄月笑着点头:“看见了。贵妃和昭仪感情真好。”
虽说昨晚穆贵妃一个劲儿地强调她那是酒后醉话,当不得真,但光凭她那哭的架势,谁能不当真?
倘若全是假话,得知郡王妃被皇后下了禁令,她焉能不去向皇后求情?
可她没有。这就很明显了。
再者薛昭仪和她之间除争宠外,本就没有什么无法开解的仇恨——更别提这争宠还是建立在皇帝不来后宫的先决条件下——所以昨晚穆贵妃哭了那么一通,叫薛昭仪明白了她一直以来针对自己的真实缘由。当才女的能笨到哪里去,可不得改变态度,对穆贵妃和善些。
“宫里越来越和睦了,”弄月对着姜洛说道,“这都是娘娘您的功劳。”
姜洛笑道:“大清早是吃了蜜吗,嘴这么甜。”
去到主位坐下,姜洛随口问:“婕妤和美人呢,还没过来吗?”
旁边一小宫女答:“过来了。她们来得早,看娘娘还没出来,就带着胖虎和圆圆出去散步了。”
正说着,刚才还安静的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出去看看。”
“是。”
小宫女出去又进来,道是李美人的圆圆为了追赵婕妤的胖虎,差点掉进湖里,才惹出了点乱子。
“猫狗不相容,何况还不是同一个主人养的,”姜洛道,“叫她们进来。”
很快,赵婕妤和李美人各抱着自家爱宠进来。
姜洛瞧得清楚,即便被主人抱着,胖虎也还是弓着背,竖瞳死死地盯着圆圆,大有随时冲过去挠花圆圆脸的样子。
圆圆则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正面朝胖虎张嘴吐舌头散气,可见玩得累了。
“你俩分开坐。”
早膳传上来后,姜洛这么吩咐。
赵婕妤和李美人显然也是对刚才湖边那场猫狗追逐战心有余悸,遂一左一右远远分开,借着桌椅的遮挡,不叫怀里的小宝贝看到那头的冤家。
这么一来,果然胖虎不再弓背了,圆圆也没再看胖虎,对着桌上的膳食流口水。
李美人给圆圆擦了擦口水,说这些你不能吃,就叫宫女抱圆圆下去。
眼见好吃的离自己越来越远,小黑狗急得直哼唧,小爪子也乱蹬,却还是没能挣脱宫女的怀抱,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李美人这才道:“难怪皇后娘娘没带团团来,早知道妾也不带了。”
姜洛道:“上清苑事多,本宫才没带。”
不然刚才就不是圆圆差点掉进湖里,而是团团直接掉进湖里了。
后妃们开始用膳。
用完不久,小喜公公过来,说陛下的龙辇一刻钟后起驾,请诸位娘娘把该带的都带上,随同龙辇一并回宫。
像穆贵妃她们来前都已收拾妥当,扶玉进到内室,亲自打点了遍,确定那只插着垂丝海棠的花瓶也装上车了,便搀姜洛坐进凤辇,没忘往凤辇里多装两盘瓜子,好叫娘娘打发时间。
姜洛就这么一路剥着瓜子回到宫里。
因街上人多,仪仗行得慢,落地已近午时。
姜洛把剥好的瓜子仁儿分给佳丽们吃,接着没留她们,叫她们各回各宫,便也进了永宁宫,当先把身上略显庄重的常服换成惯穿的便服,才长长松了口气。
本以为这过节,操办宴会是个很累的活计,谁知宴会不累,反倒是穿吉服常服累。
又厚又沉,还得时刻注意形象,幸好她不怕热,否则早不行了。
想想下次的大节是中秋,在三个月后,姜洛往美人榻上一瘫,连团团跳上来拱她,她都没动,着实是累得狠了。
团团拱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主人伸手摸它,它抬头一看,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团团过来。”
弄月小声唤团团,把狗抱下榻,又往娘娘身上盖了条薄被,轻手轻脚地出去。
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姜洛就醒了。
醒来用膳,听弄月汇报刚刚传过来的第一手消息。
“听说陛下一回长生殿就下旨,行刺皇后,株连九族,官府已经去拿人了,”弄月道,“娘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没听您说?”
旁边扶玉也道:“奴婢昨晚就想问娘娘什么时候见的秦三姑娘,现在看来,行刺可是和秦三姑娘有关?”
姜洛把昨天那小太监喊秦惜含淑妃娘娘,又拿剪刀行刺的事一说。
扶玉还好,听完也没怎么变脸色,弄月没她稳重,当即声音都拔高了:“那太监背后是不是有人?胆子这么大!”
扶玉道:“碧漪堂三堂会审,若是背后有人,陛下不该只下这么一道旨意。”
弄月道:“所以就像娘娘说的,那剪刀原本是用来对付秦三姑娘的?”
“不然呢?”姜洛道,“我又没见过那小太监,也没故意苛待过下人,无缘无故的,他没必要扛着诛九族的重罪刺杀我。”
也就是她正好撞上那小太监意欲杀害秦惜含,他才一不做二不休,想把她也给杀了。
起初她还以为那小太监之所以喊秦惜含淑妃娘娘,是记着以前秦惜含的好,现在明白了,哪里是记着好,分明是记着仇。
结果报仇不成,反倒连坐,姜洛摇摇头,也是很惨了。
“昨日发生这么大的事,娘娘居然也不说,”弄月小意道,“就这娘娘还不让人跟着,回头再出事,侍卫没及时赶到可如何是好?”
姜洛道:“我有随身带那把匕……”
最后一个“首”字还没说完,扶玉已然道:“娘娘,光有匕首可不行。恕奴婢直言,就您跟世子爷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行,对上真正会功夫的,等您拿出匕首,黄花菜都凉了。”
末了道,由此可见,娘娘身边并不安全,往后可不能再不让人跟着了。
姜洛心道,她会的哪是古代功夫,她会的是现代擒拿术和跆拳道,练十来年了,也实际应用过,经验还算丰富,除非是盛光那样功夫高深的,否则一般人她还真不怕。
当然最主要的是,身边随时随地都有人跟着,她想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会很不方便。
眼看娘娘面露犹豫,迟迟没有作答,扶玉叹口气,道:“娘娘,现在比不得以前,您是皇后,普天之下最尊贵的,您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姜洛更犹豫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皇后也是人,有点不能叫别人知道的小秘密不妨事的吧?
不知为何,姜洛不是很想叫人知道她和盛光的事。
虽然她和盛光之间清清白白,连个最常见的过节香袋都不送的,但她总觉得如果让人知道了盛光的存在,怕是会出乱子。
并且还是她不乐于见到的那种乱子。
这时,扶玉再接再厉道:“娘娘,这次还是个太监。等到了下次,什么死士刺客,您能担保您一点都不会受伤吗?”
姜洛道:“你是指荆轲刺秦王那样的刺客吗?”
扶玉道:“娘娘明白就好。”
姜洛仔细寻思,荆轲刺秦王,秦王绕柱走,她如果碰到了荆轲那种高级刺客,她能像秦王那样反应迅速,还做出绕柱走这种一流操作吗?
她不过区区黑带三段而已,她能吗?
不,她不能。
自问自答好一番,再三确定自己武力值再高也还是个咸鱼,姜洛不由换个角度继续寻思。
办法都是脑子想出来的,如果身边确实不能没人,那她下次再碰到盛光的话,可以她站在能让人看到的地方,盛光站在看不到的暗处,如此她还是能有她自己的小秘密的。
想到这点,姜洛应承下来,以后不管去哪,都不会不叫人跟着了。
扶玉松口气。
可算把娘娘给劝住了。
姜洛继续用膳。
然后她就接到了长生殿那边赏赐过来的一大堆东西。
“昨日在上清苑叫娘娘受惊了,”高公公指着那堆比前几次还要更多更贵重的御赐之物,道,“全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其中几样,陛下更是反复询问奴婢,送给娘娘可合适。”
姜洛照例说陛下有心了,末了又加了句:“烦请公公代本宫向陛下道声谢。”
高公公自应下,没有多留,很快走人。
高公公走后不久,佳丽们闻风而至,问娘娘遭遇行刺可有受惊;容樱和秦苒也相携进宫来探望。
容樱先把之前秦苒拜托她的偏方给了扶玉,才对姜洛埋怨道:“我听人说,是昨日竞渡那会儿出的事?都没听皇嫂说。”
姜洛道:“我没受伤,一时就忘了说了。”
容樱听罢,无言一瞬,才道:“……皇嫂这记性可真是与众不同。”
秦苒倒想说怕是她根本不是忘了,而是纯粹的懒,但长公主在,这话被她压在心里没说出来,只道:“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容樱也看出有她在,国公夫人不好同她皇嫂说体己话,不久便告辞,去长生殿找皇兄去。
长公主一走,旁边伺候的宫人们也退下,秦苒这才往姜洛身边坐了坐,抬手点姜洛脑门儿:“忘什么忘,我看你啊,就是懒得慌。”
姜洛说:“不懒就不是我了。”
秦苒道:“我还以为你进宫这么久,该被磨了性子,哪知你还是和进宫前一样,只要能吃能喝,天塌下来都不算事儿。”
姜洛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我这么矮,压不着我。”
秦苒不由又点点她脑门儿,嗔道:“就你惯会找借口,油嘴滑舌的。”
姜洛正剥干果,闻言拈了两粒送到秦苒嘴边,秦苒失笑,张嘴吃下,就这还不忘说了句小滑头。
聊了不一会儿,眼看到了平常遛狗的时间,姜洛起身,问母亲要不要和她一起。
秦苒问:“你能吹风了?”
姜洛答:“嗯,今早起来就没咳了。”
秦苒道:“那我和你一块儿。不过你都去哪儿遛团团?”
“御花园。”
“陛下有时也会去御花园散步吧,我去合适吗?”
“合适。陛下励精图治,一贯都呆在长生殿或者甘露殿,不怎么出来的。”
“连御花园也不去?”
秦苒皱起了眉。
姜洛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也觉得皇帝过于死宅,却听她忧心忡忡道:“陛下这不进后宫,也不去御花园,你何时才能侍寝?”
……啊?
姜洛懵了。
她穿过来就是已婚,还说她用不着被催婚了,结果现在就开始体验什么叫催生了吗?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点。
而秦苒还在继续碎碎念着:“算来你进宫已经有一年了吧?咱国公府对门那家的嫡女比你晚些成亲,如今都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子,你却还不曾侍寝……明年宫里选秀,倘若再进些新人,这何时才是个头?”
秦苒眉头皱得更深了。
姜洛则深吸一口气。
不愧是现代人最为恐惧的名词之一,催生,简简单单两个字,却道尽了无数的心塞。
记起容樱同自己爆料,说皇帝身怀隐疾,姜洛也很想跟秦苒爆料,侍寝这档子事不是她想侍就能侍的。
但事关皇帝,姜洛还没心大到能把隐疾一事往外说,只好跟着秦苒的话嗯嗯几句,表示自己有在听,然后趁秦苒说累了喝水,果断转移话题。
她道:“母亲知道御花园里的西棠苑吗?母亲来得正是时候,那园子里的西府海棠还在开最后一茬,我带母亲过去赏花吧。”
这话题转移得好,秦苒放下茶杯道:“西府海棠?我还以为是垂丝海棠。”
秦苒看了看摆在案上的插着垂丝海棠的花瓶。
姜洛道:“这个啊,这个是别人送的。”
秦苒道:“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