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虽是女子,可身量极高,又素来不似一般女子一样梳妆,只简简单单地以绸带束发或以玉簪挽发,衣着更是简单到极致的内门弟子规制衣衫,连出了宗门了都没能例外。
只要师姐自己不扒开衣衫证明自己是女子,她这样窝在他怀里,唤他夫君,是绝对没人会知道她在骗人的。
三人本就置身热闹的街道上,凤鸢又故意哭得极为凄惨,渐渐就有人围着三人指指点点起来:
“公子和小公子长得这样像,怎么会不是父子呢?”
“仔细看看,真的好像。”
“何止是好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这要不是父子,那什么才是父子!”
凤珩拎着几盏兔子花灯,乖巧地被凤鸢牵着,听闻旁人说他和苍栩长得像,他便抬眸看向被凤鸢抱住的苍栩。
他的目光一路上移,见得凤鸢紧紧地抱着苍栩的腰身,火红灯光映照下的眼睫微颤,掩盖住了眼睫之下的晦涩。
他知道她亲近洛迦,可不仅仅是洛迦,她也亲近她的这位师姐。
微顿片刻,他的目光继续往上,便瞧见了苍栩此刻的容貌。
苍栩和凤珩并不相似,但两人都有意幻化了容貌后,倒是真的有几分相似了,尤其旁人又是受凤鸢话里的影响,下意识地觉得两人是父子,就越看越像。
“瞧瞧,瞧瞧,小公子在看公子呢,那可怜儿样哦,这位公子看着一表人才的,怎么就是个抛妻弃子的主儿呢!”
见着凤鸢抱着苍栩泣不成声,凤珩又可怜巴巴地望着苍栩,已经有女子取出锦帕就要哭了起来。
“两人哪里像了?”有男子看不得女子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厌烦地道,“就那女子说孩子是那位公子的,你们就信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偷了人!”
“怎么不像了?大伙儿看看公子和小公子的眉眼,怎么就不像了?”立即就有人听不惯这男子难听的话,反驳道。
“怎么就像了?”
“哪里不像了?你们这些男人就会帮着负心汉说话!”
众人渐渐吵了开来,连一旁的杂耍也不看了,就盯着苍栩、凤鸢和凤珩三人看。
苍栩清修数百载,何曾这样被人用鄙夷打量的眼神围观过,人群里骂他“负心汉”的人越来越多了起来,还有人在认真劝他不要“抛妻弃子”。
尤其窝在他怀里的凤鸢听着耳边愈演愈烈的争吵,还故意借机用锦帕拭去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时,恶劣地向他笑了笑,然后又情真意切地哭道:
“夫君曾许诺过妾身,要与妾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也说过要永远都相信妾身的,如今怎就因为那些奸|人的挑拨,就这样怀疑妾身呢!”
凤鸢这话一出,不少女子便如感同身受一般,哀哀地哽咽,责骂苍栩的声音也就更浓烈了。
即便是本朝民风开放,可到底是男尊女卑,女子依附于男子而在,为妾侍悲哀,为正妻也悲哀,曾经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男子口头间的许诺,最后或迫于所谓的现实,或因女子年华老去,那许诺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不知是灯火的缘故,还是众人责骂的缘故,苍栩面色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
凤鸢暗笑的同时又加了一把火,谁让师姐素日里都一副不染人间烟火的模样呢?好不容易被她逮住一次,不戏弄戏弄怎么行?
“妾身生阿珩的时候坏了身子,不能再为夫君添子嗣——”
她正要哀哀地啜泣,可这次才一出声,唇间便发不出声了。
凤鸢错愕地仰头望向苍栩。
苍栩也是在对上凤鸢惊愕的目光时,才陡然间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然本能地觉得掐诀太慢,在她开口的那一刻,犹如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竟然就那样用手封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指腹下尽是温软,那温软的气息仿佛在一瞬间化作滚烫炙热的焰火,与她身后漫天的烟火一同嘭然绽开,连凛冽的寒风吹来都拂不散他指腹和心里翻滚着的灼热。
围拢在周遭的人见着苍栩这样堵住凤鸢的嘴,本是抹着泪的女子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看看,公子这不是这么在乎夫人吗?”
“我看呐,这分明就是夫妻俩闹别扭呢,哪里是不信夫人的样子?”
“就是就是,看看夫人不过是说自己身子坏了,公子就这样着急,哪里是不在乎了?”
众人的责骂声因为苍栩的动作,轰然化作了调侃的调笑。
苍栩如触火般,极快地缩回了手,白玉似的冰凉耳尖已在寒风里悄然染上了雪地梅花般的残红,可见着她错愕不已的模样,却还是极力镇定着,严厉了声音训斥道:“修士孕育子嗣时伤了身子是大事,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约莫是因为修炼的缘故,修士是极难有孕的,而若是女修士有孕后,又在生产时坏了身子,伤的不仅是身子,更是可能造成修为大跌。
这也是苍栩在听见凤鸢竟然拿生产坏了身子调笑他时这样慌张的原因,虽然凤鸢只是一句玩笑话,可他却本能地害怕,害怕她今日口无遮拦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日她若是生产时应验了可如何是好?
凤鸢也在最初的错愕后意识到,一向不与人接触的苍栩这样拦住她是因为紧张她,然而她根本就不在意,毕竟她才不觉得自己真的会和谁结侣。
都没道侣,她去哪里生孩子?
不过师姐这副紧张的样子,倒是真的难见,她得意忘形地窝进他怀里,压低声音道:“师姐安心啦,我又不生孩子。”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放过师姐太不划算,于是她又极为恶劣地道,“不过如果是师姐的孩子,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凤鸢仰头看着苍栩,虽然苍栩现在易容了,她却仿佛能看见那张脸之下冷寒端方如清风孤月的容颜。
她仔细想想,觉得师姐若真是男子,能和师姐结侣倒是真的极好。
师姐虽是性子清冷了些,可就是这样的性子才不会沾花惹草呀,而且师姐虽然口头上不说,但却会从行动上关心人,比那些口头上花花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尤其每次逗这样色厉内荏的师姐,她都极有成就感,要是一直和师姐在一起,想想都觉得每天都会好有趣!
凤鸢不过又是随口一说,凤珩心头却是莫名跳了一下,分明是满城的明亮灯火,他的目光却更加晦涩。
即便苍栩是女子,他也不喜欢她开这样的玩笑。
她说过会一直陪着他,不会有道侣,怎么能和人开这样的玩笑?
苍栩更是陡然间面赤耳红,还好灯火映照之下看不真切。
可他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烧灼着的脸,又在垂眸间见着来凤鸢那极为恶劣的笑,他便不由得撑起一层薄怒:“凤鸢!”
苍栩面色上的红虽是不明显,可他肤色极白,众人也隐隐约约见着了些变化,就更加笑出了声:
“公子这是害羞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子这样害羞呢!”
“可不是嘛!这样的男子怎会是负心汉呢!”
“看看人家夫妻俩正在说悄悄话呢,指不定已经和好了,大伙儿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再看下去,这位公子只怕都要羞赧得钻地缝了!”
这话一出,众人一时间都哄笑起来。
凤鸢就知道苍栩绝对要发怒了,他发怒也就绝对只有这么两个字。
不过眼见着师姐的面色越来越红,眉心也越蹙越紧,可又紧绷着不知如何向众人解释的模样,她就知道不能再逗了,一手抱起小白团子,一手牵着苍栩便跑出了人群:
“有劳诸位关怀,方才都是妾身错怪了夫君,还请诸位不要再笑妾身的夫君了,他最是面薄,经不得笑的!”
虽然不能再逗了,但是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师姐不是,还是要让其他人调笑调笑师姐的!
凤鸢的话散在嘭然绽开的烟花里,三人身后随之传来众人又一阵哄笑之后的安慰声:
“夫人放心,我们都知道公子面薄,一定不会笑的!”
“对对对,我们都不会笑的!”
然而随着下一朵烟花绽开的就是一阵众人的大笑。
苍栩被凤鸢拉着,狼狈地跑在街头,身后大笑之后,是有女子的祝福:
“夫人定会心想事成,和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小公子一家人顺遂安乐一生的!”
有成串的灯笼被风吹起,飘在了凤鸢和苍栩眼前,迷离了前路,凤鸢毫不犹豫地挥开火红燃烧的灯笼,然后完全没有因为自己骗人而愧疚地接口道:“多谢姑娘祝福,一定会的!”
苍栩本就是被迫被凤鸢拉着跑路的,听闻凤鸢竟然这样回应那姑娘,本就薄红的脸,霎时间都红透了,连凤珩窝在凤鸢怀里紧紧盯着他都没察觉到。
凤鸢一手抱着凤珩,一手牵着苍栩,跑了好久,连苍栩让她停下都不听,直到跑出了那群围观他们的人,才停了下来。
苍栩何曾被人那样指指点点过,又何曾这样狼狈地在街头跑过。
他本是能挣脱她的,可她面上都是笑,又倾注了灵力握着他的手,他若是要挣开,免不得也许会伤到她,因此也就一直任由她这样抓着,完全没有仪态地跑遍了整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