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来啦?咋搞成这样,头发都湿地贴在额头上了,糖厂上班很累吗?”张晓珠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袁冬梅正在搅打着掺了红薯粉的鸡蛋水,她给张为光使了个眼色,张为光就放下写作业的笔,去拿了条干毛巾给张晓珠擦汗。
“我在家里冷的片刻都不得闲,一闲下来就觉得脚底板像踩了一坨冰块,更不要说冒汗了,是不是工作强度很大?吃不吃得消?还是赶紧去换一件衣服,不然汗收了进去要着凉。”
“我得洗个澡。”不怎么流汗的时候,张晓珠三四天才洗一次澡,但每天睡觉前都会烧一盆热水,用毛巾简单地擦身体,像现在这样从头到脚地泡在汗水里,要是不彻底洗个澡,那简直没法想。
“我来帮你。”张为光抱起家里的盆,跟提了桶的张晓珠一起往外走,“姐,新工作好玩吗?在糖厂里是不是能吃好多糖?随便吃那种。”
“想的挺美,糖厂里的糖要运到各个地方去卖,又不是专门给我们做的,哪能随便吃。再说工作不是好不好玩,是挣不挣钱,看你问的傻问题。”张晓珠好笑地敲了一下张为光的脑袋,姐弟两个蹲在公共水龙头边上接水。
“城里真好啊,都不用打水,只要拧一下头,水就哗啦啦流出来了。”张为光撑着下巴,喃喃地说,“以前还要去溪里挑水,全家人一起挑,来回十几次才能把水缸给填满。城里才待了这几天,我就再也不想回白沙村了。”
“那就不回,白沙村也没啥稀罕的。”
“可是……”
张为光没说完,他揉了揉脸颊,把剩下半句话给咽了回去,“我要努力念书,毕业以后也要吃商品粮,这样就可以一辈子留在城里,不用回白沙村了。”
张晓珠摸了摸张为光的脑袋,姐弟两个一起提着水进厨房。
家里只有一个灶台,袁冬梅在张晓珠回来之前,就煮好了红薯稀粥,再煎个鸡蛋葱花饼,一家五口围坐在方桌前简单地吃过晚饭,灶台上的热水也烧到了可以洗澡的温度。
因为四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水费是按户平摊,为了不跟其他三家闹出矛盾,哪怕张晓珠再爱干净,也只能尽量省水,除了延长洗澡的周期,连每回洗澡用水都减到最少,当她再次浑身冰凉的从四面漏风的淋浴间里出来时,打定主意以后在糖厂洗完澡回来,不进淋浴室了。
“你还不回屋吗?”张晓珠进厨房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张顺诚和袁冬梅了,只剩下张为光坐在吃饭的桌子上,点着煤油灯聚精会神地练书法。
冬天黑得早,六点钟以后,门窗一关,屋里几乎没什么光线,昏暗的连书本上的字都模糊不清,为了张为光的学习,也为了张晓珠自己能够看书,她在黑市上蹲了好几天,才总算看到有个人来卖工业券,买了一盏煤油灯。
从那以后,张为光更是舍不得回屋了,不到八点钟绝不回房间,有时候张晓珠看书忘了时间,他更是要赖到九点多钟,才依依不舍地被赶回去睡觉,这让张晓珠有些欣慰,又有些头疼,就怕张为光年纪轻轻把眼睛熬坏。
“还早着呢,才七点多。”张为光用水兑墨汁,在报纸上练字,墨迹很淡,等报纸晾干了以后,多兑墨汁还能重复利用,但一张也只能练习两到三次,多了会把报纸戳破,供销社就不愿意收了。
七点三十六分了,眼看着就快八点了,还七点多,张晓珠有些好笑,“以前你上学放学,路上要耽误两个小时,现在住县城,你多了两个小时念书写字,还要挑灯夜读。你不怕熬坏眼睛,我可怕你得近视,写完这张纸就回屋睡觉。”
她说这话的时候,张为光正好写完一张纸,闻言哀嚎了一声,但又着实畏惧张晓珠,只得规规矩矩收拾东西,依依不舍地关门回自己屋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合适看书学习,张晓珠坐在昏黄的煤油灯边上,翻看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制糖工艺流程》,在笔记本上记下她觉得有用的重点内容,以便需要时能够随时查看,这是她从小养成的阅读习惯。
次日一早,还不到六点,院子里就有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