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彬这个雅致幽谧的花园里有半亩池塘,又辅以太湖石假山,是以山水具全。
腊月里,湖中残荷早已清里过了,因为下过大雪,湖上结了一层冰。白雪覆盖的园中唯有几树梅花静吐冷香。
其中一位士子正做好了画,张素等人也好奇过去一看。只见是方才的画者以园中梅为基本,加以想象画得一幅写意国画。山间白雪中一株梅花傲然绽放,笔墨也是一气呵成,可见技巧之熟练。
那士子笑道:“伯文邀我来玩,结识这么多的贤达,我空手而来,只有恬作此画为礼了。”
主人潘彬的字正是“伯文”,潘彬笑道:“仲明兄的笔墨,可比什么礼都重了。”
那作画的人名叫郑绍辉,字仲明,在士子中画技是出类拔粹的。
刘轩过去一看,笑道:“好画,好画,可惜这画没有诗相配。”
郑绍辉笑道:“那只好请威仲兄赐诗了。”
只见郑绍辉朝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书生拱了拱手,那叫威仲的书生也不推辞,说:“在下腹中倒是有一首堪与这画相配,只好献丑了。”
威仲提笔在那画的一旁留白处写诗,是一笔行书,字迹隽秀。
只见他写下:
梅雪争春未肯降
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雪一段香
潘彬、刘轩、郑绍辉和在场看到的人吟出诗来,均大赞其妙,特别是后两句实在惊艳。
张素本来并不急着看人写诗,她经历几世几千年了,只要出版过的诗词她就算不能第一时间想起来,也都读过。并不觉得有人会写出让她惊叹的新作来。
不过,听到这一首诗,张素真的吓到了。
这首梅花诗不是南宋末年卢梅坡所做吗?这个神话世界的天/朝不是历史,但是时代上也不能这样乱来吧?
原本张素还想借用一些南宋的名词,把这个时期的词人的路子都走完,吸引知识分子的“流量”关注,也好接着对广大的“流量”输出她的真正“产品”——她要创办的新学。
从现代无论是政/治还是商业来说,早已证明了流量才是王道,选美国总统要靠流量,互联网制胜法宝也是流量。
没有想到出来一个会写南宋末年的诗的人,那么南宋的诗词她最好都不写。她喜欢的辛弃疾、陆游的诗词全不能写。
张素轻声问刘进这人是谁,刘进知道刚才张素没有太在意他,才说:“这是广南路来的举子卢铺,字威仲,年轻得很,才二十岁。”
张素暗道:这神话民间故事的世界真的不能当历史呀。不过,写历史的都是人,又谁知道史书有多少真多少假?
天仙配、白蛇传乃至封神西游本就是民间故事和评书整理出来的,许多事都是拼凑的。
再说到民间话本故事,早期如风尘三侠,到后来电视剧改编或借用题材时也是乱来的,如《大唐双龙传》和《风尘三侠红拂女》还把红拂女、李靖与李世民放在同一辈人,李世民还和李靖争红拂女的都有。
事实上,李靖比李世民大了二十八岁,红拂夜奔总是李靖没有建下不世之功当上大唐卫国公的时候吧,那时候他还年轻吧。试问在李靖二十几岁的时候,李世民怎么出来和他一起追求红拂女?
比如广为流传的包青天故事,也是不能考据包青天的生平时间的,比如狸猫换太子,包拯权知开封府时,刘太后早死了二十多年了。
不过民间故事在这方面也不必太认真。
卢铺在那自谦,又对刘进说:“刘师兄也赐诗一首,如何?”
种澜才奇道:“你怎么叫他师兄?”刚才见礼时,刘进没有喊他师弟,只叫了他的字,他也只揖手回礼。
卢铺笑道:“在下十四岁时曾拜在靖国公门下。”
种澜哎呀一声,说:“原来都是同门,我怎么没有在张师叔身边见过你。”
卢铺道:“原来这位也是师兄,我在恩师门下弟子中武艺最差,恩师喜欢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郡的文武全才。是以恩师北伐时没有带我,让我在广南参加乡试。”
郑绍辉道:“靖国公可真是出将入相的大才呀,当年广南两路十几个叛乱头子,全被他一年扫平。靖国公经略广南两路和荆湖北路,大理、安南等国皆都敬服,百姓安居乐业。”
这郑绍辉是广南东路的士子,广南东西两路不像中原和江南,没有多少权贵的土地是在南疆的,所以与张素的矛盾本也不深,豪富之家最惧怕的是流寇。
张素心道:张青果然更像截教弟子,有教无类,收了些弟子效力军中,原来还有书生徒弟。李顺想走仙道,收的弟子都得是有根骨的,与这又有不同。
张素淡淡笑道:“这‘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可谓千古佳句!在下也爱梅花,正有词一首,也应这画。”
在场若论俊美和气度,自当是张素第一,旁人如种澜扮的“钟兰”也是拍马难及的。
潘彬揖手道:“史兄若愿赐词,我等求之不得。”
郑绍辉、卢铺也均称是,众士子也都大起兴致。
张素上前取笔蘸墨,不要脸地提气写下毛爷爷的佳句。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浪漫时,他在从中笑。
张素潇洒放下笔来,也甚为满意。这个时代怎么也不会出现这首词吧?
潘彬道:“好字!好字!这笔笔都有法度继承,又一气呵成。这‘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灵秀清妍,姿致翩翩,‘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惊险诡奇、神鬼莫测……这都暗合词句。”
这时一个擅长书法的书生钱榕上前一看,顿时兴奋起来,说:“‘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笔触从容婉约,挥洒自如,最后一句驰骋纵意,仙气飘飘。妙,实在是妙!”
张素自知过了多少世也没有经过毛爷爷的经历,更没有他的奇才,她怎么也写不出他那样的词来。所幸者,书法是她几千年来自己练成的。
卢铺道:“待到山花浪漫时,他在从中笑……这一句的境界,我自愧不如。”
张素笑道:“诸位都过誉了,其实这也不是我当场作的,只觉郑兄的丹青和卢兄的这首诗极好,我这首词若与之结合,也正合适。”
郑绍辉和卢铺心下惊喜,不过这幅字画注定是主人潘彬的了。
忽有一名书生道:“以这位史兄之才,春闱一试身手,功名也是囊中之物。”
种澜暗暗好笑,心道:夫人哪里需要春闱,她在人间都已经位极人臣,升无可升了,现在辞官了。
又一名书生道:“子安兄此言差矣!现在再好的诗词才华也未必定能高中。自护国女王辅佐皇上还都以来,延用从前庆历年间的旧法,不考诗词,偏重策论。如七年前的殿试,据说不试经典策论,而试君子六艺,六选三。有几位文章锦簇的士子,因为六艺欠佳而名次靠后,官场不如意。”
这一回殿试预先通报了是考“六选三”的君子六艺,算术还是必考科,直接影响名次和官职。
原来那位一位书生姓周,名宇,字子安;刚刚开口的书生姓孙,名飞,字云翔。
卢铺道:“云翔兄此言不错。现在诗赋不是国家取材之绳也。恩师也尊尊教诲于我,让我学些于国于民有用的经世学问。”
孙飞道:“只怕是凭一己所好,王党复辟。”
张素笑道:“周兄、孙兄,二位看来,在下的诗词如何?”
孙飞道:“史兄这首卜算子,当世难有人出其右者。”
张素笑道:“但我也认同科考不必考诗赋。诗赋之道,于国于民,没有半分实用,对外不可攘敌国门之外,对内不可令百姓丰衣足食。科场是为国取士,这父母官食君之禄,要受百姓奉养,那么凭借于国于百姓不可能有半分功劳的诗赋凭什么换取君王的俸禄和百姓的奉养呢?”
在场的书生大部分人也觉有理,可是当年无论是庆历新政还是轰轰烈烈的变法,这一条最后又都废了,可见关系到了广大的利益体。
周宇道:“如若这样影响科考,苦读赴之东流,史兄也甘愿?”
张素朝潘彬、郑绍辉、卢铺轻轻一拱手,笑道:“诗赋虽然于国于民无用,可是于我却有用,内可凑个雅趣,外可一会诗友,已然足矣。诗赋是诗赋,策论是策论,为了功名强做诗赋,到底少了一分灵性。”
这个逼装得,让一半人敬服,一半人嫉妒。如果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既得雅趣,又能会友,还能得功名,那么多有效率?
虽然张素的气度之佳,无人能及,但是这话的实质招仇恨,况且男人也是妒心很重的。历史上不仅仅女人的嫉妒是见血的,男人的嫉妒引出来的事更可怕。
孙飞自小学诗赋,便觉得科考只重策论、罢诗赋却偏还要考六艺是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