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没有出声,安静的病房里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缓慢跳动,发出怦怦的声响。
他盯着关澈,半晌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嘴唇苍白地说:“这几率很小,这次也只不过是意外而已,以后我会很小心。”
关澈不明白凌然为什么忽然这么坚持起来,他眼睛盯着凌然倔强沉默的脸,重重出了口气,说:“你不信我的话,要不要我把医生叫过来跟你说,明明这个孩子你从头到尾也不想要,为什么现在又要装作这么舍不得。”
他明明没有任何生气和不悦的表示,但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和坚持:“楚寒,我不管你在想什么,这件事都没有商量的余地,还是说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那么幸运,下次还能再醒过来?”
凌然望着眉宇间一片冷漠的关澈,心脏紧抽了一下:“关澈……”
也许是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人的情绪总是能够被无限地放大。
在最开始的时候,凌然的确无数次想过放弃这个孩子,从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的时候开始,从他知道也许关澈即将岑柔即将订婚的时候开始,可是每次一想到这里,一旦这样做了,他和关澈也许就真的没了最后一点联系。
他就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矛盾体,倾斜的情感不停地一点一点撬开理智的缝隙,只要他向前迈出一步,无数温暖美好的回忆就会争先恐后涌出来,提醒他自己做错了,痛苦和后悔就如飓风一般在他身上每一根血管席卷。
多少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将所有的真相告诉关澈,任他是离开还是留下,任他猜测怀疑,真心信任也罢,都让关澈自己去选择……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凌然忽然鼻子一酸,他抬起手掌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声音却无法克制地哽咽,直到他薄薄的眼皮都被擦的通红,才咬着嘴唇看向关澈说:“关澈……我不知道……不过,能不能再等等,能不能不要这么快放弃他。”
凌然没有等来他开口,以为他这是沉默的拒绝,侧了侧身体,伸出搭在腹部的那只手,轻轻握紧了关澈的掌心,然后带着将那只手带着放到了自己的腹上。
那里的触感格外不同,尤其在凌然冰凉汗湿的手心对比下,即使隔着薄被都能感受到隆起的弧度下不寻常的温度,还有即使不明显但却又能够清晰感觉到里面孩子在轻微的动作。
关澈心头巨震,除了今早那次,这是他第二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凌然的胎动,这瞬间让他的口腔里泛出一种奇异的酸楚来。
忽然,他察觉到自己掌心下的动作剧烈了一下,而按着自己的手也紧了一下,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按在他腹部上的力道有些过于重了,他呼吸一顿下意识就移开了放在凌然腹部的手。
凌然则有些痛苦地闷哼了一声,眉头拧了拧,微微地吸着气。
似乎平躺的姿势让他并不舒服,他微微侧着身体,半边脸贴着柔软的枕头,因为汗水而打湿粘结在一起的乌黑眼睫轻轻颤了颤,可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关澈,瞳孔微动,里面甚至有祈求的神色,他断断续续地劝说:“医生说他很健康,只要再等两个月……两个月后、应该就可以剖腹产了……再等两个月好吗?”
关澈却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他根本弄不懂凌然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只能忍着火气问:“你问过医生?哪个医生跟你这么说?”
凌然思绪茫然而混乱,听了他的问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说:“没有,你听错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扯起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明显一副逃避交谈的样子,关澈眉头紧拧长腿一跨,俯下身捉住他的手腕,却又小心地避开他已经隆起的肚腹,问:“楚寒,你对着我是不是永远都只有说不完的谎言?”
“难怪这么大的问题到现在都没有检查出来,你自己早就知道,却有意隐瞒医院,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是值得你宁愿拿着自己的生命冒险也要达到的?”
他薄唇轻启,声音却很苦涩,眼中的灰心和痛色连昏暗的光线都隐藏不住:“名、利或者仅仅只是为了钱?”
“你说出来,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尽量满足你,何必一次又一次撒谎。或许你比谁都清楚,算准了我根本就不能对你做什么,我自以为是的报复是不是在你眼里很可笑。”
“你说我和岑柔很般配,可你知不知道订婚的消息是假的,是我透露给媒体的,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你想要什么有什么目的,不妨直接告诉我,我不会吝啬。”
凌然震惊地看着他,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克制不住地哽咽着:“对不起……关澈,对不起……”
他的眼底很快蔓延上了一层水色,声音因为压抑着哽咽甚至有一种沙哑痉挛的变调,嘴唇青白,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关澈指尖颤动,原本已经剧痛到麻木的心脏一阵刺痛,脊背却崩得僵直。
关澈知道凌然现在不应该再受刺激,他克制地捏紧手指,忽然又松开了手,转而强硬地给凌然掖好被子,自嘲地道:“哭什么,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说对不起。”
可是凌然的情绪根本就没有缓和的趋势,关澈抬手替他擦了擦眼泪,凌然一直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可眼泪仍然仿佛控制不住地往下滚落。
关澈心中懊恼,不明白为什么凌然这个从来都不哭的人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泪水,他担心这样激烈的情绪凌然的身体和心脏会受不了,只能按了紧急按钮,让医生过来给他注射了少量镇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