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木阳忙把电脑放在桌子上,就去扶起了那个男孩。男孩年龄并不大,可能都不满十八岁,一脸的泪水下犹显稚气十足,他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站起来后就往人堆里退,眼睛求助的看看旁人。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大家知道徐处长的身份,目标自然是他,每个人都有道理,说段师傅家里可怜,让徐处长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给这个孩子办理农转非。
农转非和以前的户籍政策密切相关,简而言之就是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由国家发放粮票等等计划经济的一应物品,简单的说就是从农民鲤鱼跃龙门成了国家的人,这在当时是极其具有诱惑力的大事,对于农村人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机会才能办成,而除了考学和参军外,唯一一条路就是子女顶替,也就是老百姓说的“接班”,都是父辈退出现有工作岗位,户口由城里迁回故土,而顶替父母就业的子女户口,则对应由农村迁到城镇。当时共和国还比较贫穷,因此对这一政策把控极严,就像段师傅这一批工人,山东省有一个专门的文件解读此事一九五九年底以前参加工作、家居农村的老工人,在他们办理退休手续后,允许其一名农村的适龄未婚子女到父母原工作单位的城镇,参加全民所有制单位或集体所有制单位的招工考试或考核,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被录用的,由当地劳动部门办理录用手续,公安、粮食部门办理户、粮关系转移手续,退休工人本人的户、粮关系同时迁回农村。
段师傅原来也认为是符合条件的,他自述说自己是一九五九年十一月底参军查体,然后就符合了子女顶替的条件。可是后来他查体发现肝癌之后,人事处专门对他的问题复核上报,结果在邮电总局人事处就卡了壳。段师傅的人事档案里最早的表格是一九六零年三月的查体表,这一下子就等于是挡住了他们家走这条道理的可能性。
当时段师傅尚在病中,开始谁也不敢告诉他这个消息,只是很显然让自己长子顶替上班,是段师傅最后的心事,好几次他见到去探望他的领导都老泪纵横,说看在他这一辈子兢兢业业的份上,给儿子办理手续,让他死后也能闭上眼。后来实在没办法,才由徐处长拐弯抹角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段师傅。
当时段师傅就差点不行了,一头栽倒在病床上,经抢救活过来后他非常激动说是不可能,他就是一九五九年前参加工作,甚至怀疑有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更改了他的材料。当时发生这件事时杨晓梅和朱木阳都在泰安开会,为了落实真实情况,徐处长开车去了一趟段师傅的老部队,找到当时有些很原始的材料,结果证明档案中记载是正确的,他们这批军人是春节前发的通知,真正征兵则是在春节后的三月份,也就是说档案材料记载是正确的。
设计院领导也看着段师傅可怜,找了邮电总局人事处负责劳动就业的人特意去省劳动厅一趟斡旋,哪里想到被对方一句话就怼了回来“天下可怜人多了!政策就是政策。”这才造成目前这幅局面。
段师傅家里的是无法接受这种解释的,他们都有一种农民的狡黠,有一些亲戚更是出主意,说这是设计院不想给办理,乘机要挟需要送礼,段师傅的爱人更是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了,段师傅家里几个主事的人大张旗鼓到设计院家属院领导家里送礼,自然是谁都不收,他们反而觉得是嫌礼物太轻,再次来送重礼,这次在门卫就被拦了下来。
后来也许看这条路走不通,又加上段师傅忽然去世,这才找了很多人过来闹事,声称设计院欺负段家。人事处办公室这几个人都是大门外段家亲戚们的代表。
徐处长很认真的给他们解释,不过显然秀才遇见了病,有理说不清楚,不过说什么,那个段老太太就是翻来覆去几句话“我儿不能白死!一定要我孙子接班,不然我们就不走。”
整整一个上午这些人就在人事处纠缠,后来徐处长看已经接近中午,就说到让大家先去食堂吃点饭。这些人很显然对这种安排比较高兴,也没有了刚才那种气势汹汹,屁颠屁颠跟着朱木阳去到了食堂。
看众人扶着老太太离开办公楼,徐处长长叹一口气“晓梅,你看看这些人,有几个是真的伤心?都是来帮助添乱。”
杨晓梅也是深有同感“是呀。处长。下午怎么办?他们还要来。”
“下午给试验车间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接待段师傅的家属。大门外还有二十几个人呢。也放他们进来去食堂吃饭吧。木阳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小张呢?”徐处长和杨晓梅这才发觉一上午张科员都没出现。这家伙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下午又闹了一下午仍是无法达成一致,段师傅家里人显然看出设计院有点像拖,于是有人威胁,如果再不给办理手续,就要去医院推着段师傅的尸体来堵设计院大门。
正好这时朱大景接到消息,从黄河北跑了回来,他本来想过来人事处看看朱木阳,谁知道遇到段家人在闹事,不由大怒,他一拍桌子“你们是不是觉得设计院好欺负?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要这样闹下去,不但什么也没有,而且我会叫车间工人把你们轰出去!段师傅尸骨未寒,你们居然敢打他的牌子威胁单位,你们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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