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毕恭毕敬道,“回小姐,奴家十五。”
“十五?!”陆容妤大吃一惊,怎的年岁如此小就来了这儿做事了。
“那你的家人呢?”
“回小姐,奴家不知何为家人。”
陆容妤拧起眉,面色有些困惑,“不知?那姑娘来自何处?”
那女子费解地偏了偏脑袋,却还是摇了摇头。
廊下吹过几缕含着雪的寒风,她瑟瑟拢了披风,盯着那姑娘冻得通红的赤脚关切问起,“姑娘穿成这样,不冷吗?”
“谢小姐关心,不冷的。庄主大人告诉我们,只要心中含着对花神的敬仰,花神娘娘就会护佑我们,便察觉不到冷了。”
单薄的女子再恭敬地欠了欠身,通红的脚尖再踩进雪地之中徐徐离开。
廊下少女裹着披风暗暗咋舌。
这分明是古代传销组织啊,洗脑、信仰、那是哄骗这么些年幼无知少女进庄子给他们免费陪酒……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地上的积雪化了不少,明明包裹着阳光,阵阵寒意却似窜进了骨髓之中,寒彻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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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在花田之上修了一条条木栈道,直通五彩斑斓的花圃,该是供采花游玩而建的。而每几片花田之间便建着小座木屋,约莫是用来储存货物之类的,每座木屋之间靠木栈道相连通。
料想陆彦疏在那温柔乡里该暂时脱不了身,陆容妤便漫无目的地沿着栈道往前走去,厚布靴子缓缓踩过淌着雪水的木栈道,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
走前几步,近了小木屋,便见里头两道人影走了出来。
右侧男人四五十岁上下,披着厚裘斗篷,而另一人则是高峻单薄,只一身锦袍迎着寒风。
两人本来有说有笑,一见着陆容妤,左边男人就陡然沉了脸。
“这位是陆家千金吧?”那年长些的男人笑迎而来。
陆容妤颔首,“是,先生是?”
“哦,我是这片花田的管事儿叶宣,这位是——”
他正要给二人介绍,便见陆容妤咧嘴一笑,“我们认识的,孙公子。”
公孙砚冷冷睨她一眼,并未应声,俨然是还记着昨儿的仇。
“咦,孙公子怎么了?嘴巴被胶水黏住了?”陆容妤笑嘻嘻装傻。
“哼。”冷蔑的哼声从鼻息之间溢出。
那年长的男人察言观色,“二位既是故交,那便自行叙旧吧,在下先行一步。”
待人离去,陆容妤嬉皮笑脸地凑近一步,“孙公子当真不记得我了?”
男人寒着脸瞪她,提步便走。
陆容妤摩挲着下巴认真道,“孙公子,嘴巴没有用的话,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哦!”
……
公孙砚顿足,一记眼刀飞来,陆容妤觉得,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她此刻定被这男人千刀万剐了上百遍。
于是她识相地敛了面上嬉皮笑脸,再提着裙摆追了上去,“方才听着,孙公子和这庄子是有生意?”
“嗯?”
少女快步行至男人身侧,仰头看他,“咱们相识一场,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庄子有古怪,公子最好三思而行。”
身侧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垂首面色叫人寻味,“从而说起?”
“公子有无觉得,这庄子里的女子虽个个生得貌美,却都如同木偶一般,没有情绪、没有脾气?”
陆容妤四下扫了眼,踮起脚尖趴在男人耳畔低声道,“她们都是被洗脑啦!”
她本是出于多管闲事的心态随意提一嘴,也不指望这时代背景下的哪个男性会觉得低眉垂眼的女子有什么不正常的。却见那人饶有兴致地弯下了腰,冷艳绝色倏然逼近,
“洗脑为何物?”
陆容妤敛了敛呼吸,不自然地躲开眼。
“就、就顾名思义,就是脑子里的内容叫人改头换面地改造了一通,只剩下了他们灌输进的内容啊,就比如方才那女子,问起父母、家乡、冷暖一概不知,却坚信不疑地信仰着什么花神娘娘的庇佑,这就是洗脑。”
少女声音娇软,细黏地融进了厚厚的雪层之中,不留下什么痕迹。
公孙砚弯着腰,幽邃的眸底定定盯着身侧娇小秀丽的脸。那高峻的眉心微微拢起,似乎要将她看透。
再直起腰时,面上冷蔑已经全然消散,嘴角竟还弯了些许弧度,
“不错,挺聪明。”
惜字如金的评价。
他折身再行,陆容妤提步跟上,两人暂且落了和谐,便一同行回大殿。
澄澈阳光照射在花田上厚厚的雪堆,融化了满地湿漉漉的野草和枯叶。
陆容妤忽然指着旁边草丛咦了声,“那是什么在动?”
孙砚瞥去一眼,淡淡回答,“是鸡、吧。”
少女咋舌,“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何意?”
“呃,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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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出去没注意时间,回了殿前时天色已经缓缓暗下,殿中的人早已散去。
她还未去寻陆彦疏,便见着一只酒醉的蝴蝶从廊角冲了过来。
“妹!妹!!!”
陆彦疏直冲上来一把将人紧紧带进了怀里,趴在她肩头的声音隐隐覆上了一层哭腔,“我还以为你不见了,吓死我了呜呜——”
“哥哥?我不过去外头溜达了一圈,你不是在随那女子对诗么?”
“妹妹都丢了,我还对个屁诗啊呜呜——”
陆容妤不知道她哥喝醉了是这副狂哭的糗样,一时有些无所适从,还未应话,便见陆彦疏忽然松了手,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竖眉瞪向眼前和妹妹一起回来的陌生男人。
“你是谁!”
“在下——”
“你休想觊觎我妹妹!”
“我——”
“我会绝世武功,会打死你的。”
……
陆容妤从这发疯的蝴蝶背后探出头,满脸窘迫歉意。
孙砚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公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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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行下山,陆彦疏在马车里吐了个天昏地暗之后,终于缓缓清醒,随后嫌恶地捂住了鼻子,“马车里怎么这么臭?谁在咱们马车上吐过了?”
紧接着陆容妤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拽下了马车。
陆容妤抬眼瞪着着半丈高的红墙,她咬牙冷笑,“你最好有带我进去的功夫。”
“放心!”陆彦疏拍胸脯保证,“你哥哥练过的,轻功十级。”
……
好一个轻功十级,她要用什么颜色的麻绳勒死这个没用的哥哥呢?
陆容妤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趴在雪地上如是想着。
“哎,可能是喝醉了发挥失常,我再试一次。”男人晃晃悠悠地从旁的沟壑里爬了起来。
陆容妤一骨碌爬了起来,躲开一步,“别!您慢慢试吧,我敲门去了。”
“诶,别。”男人拽住她的胳膊,“咱家宅子大,这儿离前面还有百八十米,远着呢。哥知道一个去处,可以直接进到咱们院里。”
陆容妤再信了他的鬼话。
于是当她拱着屁股卡在狗洞里时,她决定了。
不用麻绳,用菜刀更干脆利落。
“妹妹,你是不是卡住啦!”一声闷闷笑声从墙壁边传来。
陆容妤蓄了一肚子气,“屁话!”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也被卡住啦!在你旁边的狗洞!”
……
陆容妤回过头,对上那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
“你可真他娘的是个小天才啊我杀了你——”
蓄满狠力的手堪堪隔了几寸撕不到那张愤恨的脸,陆容妤气得蹬腿奋力甩胳膊。
“呜呜呜呜也不想的呜呜呜……”
那七尺高的男人卡在这狗洞里,竟然呜咽哭了起来,“私塾先生说得不错,我是个榆木脑袋呜呜呜……”
狗洞里的粉衣裳气急败坏地痛骂半刻,竟也呜咽嚎了起来。
“我的老师说得也没错,我竟然会相信你这个榆木脑袋!我也是个榆木脑袋呜呜呜……”
“先生建议我不要寻大夫了,他说我没救了呜呜呜……”
“我老师也叫我赶快回家种地,以后说不定还能养活自己呜呜呜……”
这夜,呜咽的哭嚎自两个相邻的狗洞飘进夜空中漫天雪花,令谁人不动容。
寂静茶楼,公孙砚揉着眉心,矜贵睁开眼,视线落在手中皎白玉制的花瓣簪子上,眼底缓缓浮现出木栈之上那小脸正色有词、娇憨可爱的模样。
听着那人说,她是陆家的?
灯盏曳曳,一抹黑影消失在窗沿。
半晌,公孙砚循着隐隐哭声,皱眉提步掠墙而近。
倏然顿足。
男人立于高墙之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墙角卡在狗洞里哭嚎的两兄妹。
……
清冷的眉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