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刚刚说什么?
他刚刚是不是又骂她是瓜了?
陆容妤呆滞地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
“孙砚!!!”
男人闷笑一声,快步几步跟上前头气鼓鼓的背影。
“谢之宣去的夜市很远,不用随我轻功一道?”
陆容妤气呼呼,“不用!”
公孙砚抿着唇角难以遮掩的笑意,“好。”
两人未走几步,巷子外那小胖子告了状,女人提着扫把追出来。
“哪个不要脸的臭小子敢欺负我们家狗娃!!!”
那气鼓鼓的身影耳尖一竖,瞬间瓜怂弹起。
整个人挂在了公孙砚身上。
“飞飞飞!快起飞!!!”
头顶传来公孙砚的闷笑,他道,“抓稳了。”
公孙砚脚尖一点,便带着陆容妤瞬时掠上了屋檐。
掠过几道高墙,怀中碧衣小公子却罕见无声,连个尖叫都没有。
公孙砚低头,便见陆容妤的脑袋紧紧埋在他的肩窝里不敢抬头。
公孙砚放缓了步子,“怕高?”
“嗯……寻常屋檐那一点点高是不怕的,或许你可以飞低一点点……”
公孙砚弯了唇,“嗯。”
听到公孙砚这么应,陆容妤当他该是降低了点,鼓起勇气掀开眼皮子,入目便是小如蝼蚁的人群和屋檐。
陆容妤低叫一声,脑袋又低低埋进了男人胸前,四肢也死死扒拉得更紧了。
“你、你怎么飞这么高啊!”
陆容妤低埋着头,看不见公孙砚脸上玩味愉悦的笑意。
公孙砚点了点脚尖,跃得更高了。
他嗯了声,一本正经:
“这样比较快。”
陆容妤不疑有他,眼睛虽然不敢睁开,一张小嘴却是巴拉巴拉吐槽个不停。
“你说说,谢之宣的那是什么奇葩娘和奇葩嫂嫂,抢人东西不说,还这样理直气壮,嘴里还吐不出一句人话!”
“谢之宣都出去干活一天回来了,还让他去卖豆腐,你说人累不累呐!才十七岁,给累坏了,长不高了该怎么办?”
“那个奇葩女人竟然还说叫他卷了工钱跑路,你瞅瞅,这说得是人话吗?贱不贱呐!”
“……”
吧啦吧啦说了半天,也没听见个回应。
陆容妤闭着眼睛抬头,“孙砚你在听吗?”
公孙砚放慢了步子,落在了一处屋檐角。
她今日作小公子打扮,便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小脸是天然的白皙,皮下微微透着些血丝,双唇是浅浅的粉色。
公孙砚没见过除陆容妤以外的其他色彩,不知这个颜色该如何形容。
他只低垂着眼帘,目色越来越浓。
男人流畅凸起的喉结滑了滑,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在听。”
终于听见个活人的声音了。
陆容妤又开始吐槽,“你是不知,方才我看见谢之宣拿钱给他的哥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人高马大的人,居然还要弟弟挣钱养着。”
公孙砚接过话来,“那个男人叫谢之逸,几年前曾中过秀才,但由于贿赂考官的原因被刷下来。家中都以他为荣,他亦不甘心,可自那年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提名过了。近几年他寻了新路子,四处结交贵人子弟,想从中提高身价,但一直无果,家中钱财便都由谢之宣做零工挣得。”
陆容妤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调查过他?”
公孙砚轻哼。
“你以为我与你这小空心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虎虎冲来人家里了?”
“说话就说话嘛,干嘛人身攻击……”陆容妤嘟囔了声,忽然好奇,“那你有调查过我吗?”
公孙砚敛下目光,没有回答她。
“到了。”
“到了?”
陆容妤应声张开眼。
两人已经落到了一处矮房屋檐之上,整齐矮房之下,暖黄的灯笼光点恍若白日。
桥头处正在演一处木偶戏,优美戏腔伴着人声熙攘,热闹非凡。一个个小摊子支在道路两旁,供晚归游街的人们挑选。
前来此处摆摊的人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妪大爷,多了个年纪轻轻、又长得俊俏的少年在这地方是罕见的。
陆容妤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桥下小豆腐摊后的瘦削少年。
来此处逛街的多是穷人,去萝江附近的多是家境好些的百姓。由此倒是没有什么人能认出他便是风满楼的风光小乐师。
但出众的容貌丢在何处都是能叫人注目的。
同样是摆摊,旁边的板栗摊凄凄凉凉,谢之宣的豆腐摊前头却是围了不少的小姑娘要买。
少年熟稔地接过客人递来的碗,用麻绳在案板上割下一块豆腐,收钱,再接过下一个碗,熟练快速。
他始终低着头,神情淡漠,与往日在风满楼吹笛子时神采焕发,判若两人。
他应该在此处做过很久的生意了,周遭街坊见着他,熟悉地打招呼
有人笑,“你娘又让你出来卖豆腐啦?”
谢之宣低垂着眼,始终一言不发。
许是习惯了他这闷罐子的性格,周遭街坊也没有说什么,付了钱便谈笑着离开了。
公孙砚偏过头,“你不去寻他?”
“算了。”陆容妤淡淡摇了摇头。
清官难断家务事。
谢之宣不愿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家事,是因为窘迫、自卑。
她不想冒然闯进少年自卑敏感的世界,那样只会给他带来更加无地自容的窘迫。
贫富阶级的差距在这封建礼制下愈加深刻地揉进陆容妤的眼底。
陆容妤拢着裙摆,在屋檐顶上坐下。
夜风微凉,陆容妤抱紧了膝盖,无声凝望着街沿垂首的少年。
初中时,学校统一安排午餐,每月300.
其他同学都顺利从家中拿了饭钱,但陆容妤没有,亦或者是,她不敢。
奶奶常告诫她,你是借宿在伯伯家的,你是人家的累赘,人家肯收留你就不错了,可不敢跟人添麻烦。
她也害怕看到伯母为难的面容。
于是每天中午她便自己拎着书包笑嘻嘻地离开学校,说是家里煮饭,不用在学校吃。
当她躲在小商场的休息区喝白开水时。
也是如此窘迫、自卑。
生怕人发现她穷到吃不起饭,生怕别人对她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公孙砚侧目注视着她的神情,也撂袍坐下。
“为何?”
“你们这些锦衣玉食长大的富人是不会理解的。”陆容妤声音闷闷,夹着夜色的湿气。
陆容妤面上失落、怆然落在公孙砚眼底。
他敛下眼底晦暗,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
“你幼时在江南……经历过什么?”
夜风微凉,公孙砚的声音轻轻传来,瞬间将陆容妤从悠远回忆中拉扯了回来。
陆容妤登时清醒了。
江南?为何忽然问起江南??
她又没去过江南,编也编扯不出来啊!
陆容妤怕说错被公孙砚看出端倪,赶忙讪笑着岔开话题。
“你看那桥头的木偶戏,好热闹啊!”
公孙砚眼底情绪沉下,他收回目光也望向那人声鼎沸处。
这戏他听人说过,便向陆容妤解释。
“讲的是络羌公子娶妻之事,正到新人洞房夜的第一面,故而热闹。”
“娶亲?”陆容妤缩了缩脑袋,唇角笑意敛下。
公孙砚挑眉望她,“怎的?不喜欢?”
“说不上喜不喜欢……”陆容妤微拧了眉,“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
“是啊。”
自穿到这书中的第一日起,陆容妤便开始担心自己何日会被这封建社会打包了丢到深闺后院里开始勾心斗角的宅斗。
陆容妤自知自己心眼不够细,若是拿到了宅斗剧本,那便是分分钟领盒饭的女n号。
故而她要挣钱,她要挣很多很多钱,才有可能得到说话的权力,才能得到自由的下半生,才能不踏入后院的深渊。
她与孙砚认识了近半年,这人虽是奸商了些,但在男女之间,却呈现出了让她意外的尊重和包容,故而陆容妤便顺口将心中担忧吐出了。
“你们这儿的女子呐,生来便缚了绳索,一辈子都在绳索的牵引下过活。”
“照着爹娘的指教,不许多读书,看些女红女训,学着侍奉人,到了年纪,莫名其妙地便被家中嫁给了不认识的人,多少人是在掀起红盖头之后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陆容妤嗤了声,“更莫说,有些男人还要三妻四妾了”
“我只要一个人。”
公孙砚的话突兀地传来。
陆容妤眨了眨眼,一时呆滞。
她偏过头去看公孙砚,后者正微微倾前身子。
蓦然回身,鼻尖相抵。
公孙砚的眉宇很低,在阴翳之中,总有一股幽邃、难言的深情。
总在无意中,望近人的内心。
陆容妤望着他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心间忽地动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
公孙砚也不知为何。
只急切地想要告诉眼前的空心瓜。
急切地想要和她嘴里的那些男子撇清关系。
公孙砚注视着陆容妤的双眸,目色滚烫。
他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只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