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俊贵还没来得及收敛表情,原本侧脸对着他的卓谦冷不丁扭过头。
下一秒。
四目相对。
卓俊贵顿时像极了偷拿东西被抓个正着的贼,赶紧咧开嘴,心虚地对卓谦笑了笑:“吃就吃了吧,你难得回家一趟,吃两个鸭腿也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卓谦仔细观察着卓俊贵的脸色,“叔叔,您刚才的表情可不好看,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说着,他很夸张地打了个颤。
卓俊贵:“……”
见丈夫被卓谦三两句怼得下不了台,周文雅赶忙出来打圆场:“要怪还是怪我,早知道谦谦要回来就多买几个鸭腿了,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为了两个鸭腿闹得这么难看。”
然而卓谦摇了摇头,安慰她说:“婶婶,不怪你。”
没等周文雅开口,他又说,“我印象中您就没买过两个以上的鸭腿,要怪还是怪我吃了叔叔和小菲的鸭腿。”
周文雅:“……”
刚才她还在悄悄轻拍丈夫的背,安抚丈夫不要和卓谦计较,现在轮到她被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了。
夫妻俩也不知道卓谦从何时起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和他说上一句话简直要被气得折上一年寿,无奈他们嘴笨说不过卓谦,只得垮着两张臭脸沉默地落了座。
只有卓菲在拼命刨饭,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碗里,生怕卓谦觉得不过瘾又将炮筒对向她。
她用余光瞅了眼仿佛打了一场败仗的卓俊贵和周文雅,不由得庆幸自己的明智——还好她没和卓谦对着干,不然现在心肌梗塞得吃不下饭的人里就有她的身影了。
吃完饭,卓菲扔下碗筷便飞快逃走。
卓谦早就百无聊赖地等着,见卓菲仓皇往自个儿卧室逃窜,立马迈着长腿追上去。
卓菲嗖的一下跑进卧室,正要关门,忽然有只手抵住了关到一半的门。
她抬眼一看,来人正是卓谦。
卓菲瞬间不淡定了,急忙用两只手扒着门,迫不及待地要把门关上。
然而她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门只是微微晃了一晃,依然被卓谦稳稳当当地掌着。
卓菲脸色煞白,“你、你放手。”
卓谦微笑着吐出两个字:“陈承。”
卓菲:“……”
她颓然地放手了。
卓谦看她一副仿佛被人掐住喉管的可怜样,忍不住安慰她几句:“别紧张,我又不是你爸,没那么吓人。”
“……”卓菲有点同情她的老父亲,一把年纪了被卓谦气不说,完了还要被卓谦内涵。
然而卓谦这个当事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他轻轻咳嗽两声,转入正题:“我让你帮我卖的那些东西,卖得怎么样了?”
“哦,你找我是为了这个啊。”还以为自己又要被威胁的卓菲松了口气。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卓谦问。
“没什么!”卓菲忙道,“你等我一下。”
说着,她把门关上,不到半分钟,又把门打开了,她手里捏着一叠整理好的现金,递给卓谦。
卓谦一边接过现金一边问:“一共多少?”
卓菲老实回答:“八百七十六块钱。”
卓谦又问:“卖了哪些?”
还好卓菲对那些品牌很了解,这周又一直在忙这件事,便详细地向卓谦汇报了一遍。
她以为卓谦问完就走,哪知道卓谦竟然直接站在她门前清点起钞票来,还不让她走,一定要她眼睁睁看着他清点完。
卓菲脸都黑了,却不敢说什么,她攥紧拳头,挣扎了一会儿,勉强挤出一句话:“有你这么羞辱人的吗?我又不会私吞你的钱。”
卓谦清点得很快,一张张现金在他细长的手指下发出唰唰唰的声音,他百忙之中抬眸瞥了卓菲一眼:“你有前科,任谁都不会相信你。”
卓菲咬着唇,难堪极了,她从小到大没少被人羞辱过,可这是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别人的话如同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打得她脸颊生疼,脑海空白了好几秒。
当她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涌出眼眶。
这时,卓谦也清点完了,把现金对折放进衣兜里,抬起头,表情平静地看着卓菲。
卓菲声线有些颤抖:“我以前是做了很多错事,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不仅没拿你任何东西,还那么努力地凑钱还你,还有你要卖掉的那些护肤品和化妆品,我跑了整栋宿舍楼才帮你卖掉一半……”
卓谦问:“所以呢?”
卓菲愣了下:“什么?”
卓谦说:“你跟我说这些想表达什么?”
卓菲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一个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改变,你不能光用以前的事定义我,我是有前科,可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
虽然是被迫改邪归正,但那也是改邪归正!
卓谦摇了摇头:“别人不在乎你是否改变,他们只在乎你曾经做过多少错事。”
“因为我以前犯了错,就活该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
“对。”
卓菲恨恨开口:“那你的前科不比我少,我知道你一直在华高里装阔少,华高那些人都以为你是那个阿姨的亲戚,可惜你只是个穷小子,和我们全家人一起住在出租房里,每天都在打肿脸充胖子。”
卓谦没想到卓菲居然知道这件事,同时也暗自庆幸卓菲没拿这件事威胁他,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卓菲见卓谦出神,嘲讽道:“你和我是一类人,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卓谦回神,耸了耸肩:“所以我一直被钉在耻辱柱上,从来就没下来过。”
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卧室。
关上门,他才陡然想起他原本打算和卓菲说一下陈承的事,原文里陈承不是个好东西,把卓菲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对付这种无赖,一味忍让只会助纣为虐,只有交给警察解决才能一劳永逸。
但卓菲能否听进去他的话且不说,现在他着实没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洗完澡后,卓谦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闭上眼便会想起往事,想起他的父母、他唯一的哥哥、以及那些总是喜欢拿他和他哥哥比较的亲朋好友。
他哥哥一直是家长们口中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不仅学习成绩优异,而且在许多国际性的竞赛中夺得冠军,明明那么艰难的事,可他哥哥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
他哥哥那么优秀,站在顶点从未跌落,是父母的骄傲,是父母炫耀的资本,无论他多么拼命都追不上哥哥的脚步——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孩子埋没在哥哥的背影里,他只知道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是那个不受宠的孩子。
即便他拼尽全力拿到了父母想要的名次,可他父母脸上仍旧没有面对哥哥时那样和蔼亲切的笑容,比起他的努力成果,他们反而更在意是谁擅自进入哥哥卧室动乱了里面的东西。
卓谦永远记得那一幕。
父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父亲眉眼间充斥着淡淡的不耐,母亲则是开口便质问道:“卓谦,我们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哥哥不喜欢我们随便碰他的东西,你能不能听话一点,不要再惹你哥哥生气了。”
卓谦攥紧拳头,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他听见自己声音冷飕飕的:“我也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是你们兄弟姐妹带来的小孩不经同意闯进他的卧室,跟我没有关系。”
母亲道:“可你哥哥说是你,你小时候不就经常往你哥哥卧室里跑吗?”
“只因为我小时候做了那些事,你们就断定我长大后也要做那些事?”卓谦抬起眼皮子,冷冷一笑,“卓安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果然是没有一点思考能力,什么都听卓安的。”
闻言,母亲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瞬间垮下来,连刻意维持平和的声调也不自觉地变得尖利:“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想说什么吗?你就是见不得你哥哥好,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善妒的孩子!”
“我想说的是……”卓谦顿了顿,他的语气很轻,但咬字十分清晰,“我从不进你们和卓安的卧室,我嫌脏。”
他不想和父母纠缠,说完这番话,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母亲气急败坏的骂声,以及父亲不耐地安慰母亲的声音,父亲说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不重视亲情,不在乎父母和哥哥,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气人,何苦和他计较给自己找不痛快?
父亲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他耳朵里。
他加快步伐,很快便将那些令人厌烦的声音甩到身后,他不停地走,直到走出别墅,抬头看见外面暗沉的天空。
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眼泪。
卓谦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书桌上忘记关掉的台灯,暖黄的灯光填满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他怔愣良久,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原来的世界,不知怎的,脑海里那根紧绷的神经竟然缓慢地放松下来了。
这时,王子小心翼翼开口:“你没事吧?”
卓谦说:“没事。”
王子问:“做噩梦了?”
卓谦嗯了一声。
许是察觉到卓谦心情不好,王子安慰了几句,便识趣地没再说话了。
他的卧室里没有空调,只有一盏老旧的电扇吹得呼啦呼啦地响,好歹吹散了卓谦脸上细密的汗水,甚至感觉有些凉了,他蜷缩进被窝里,把脸埋在双掌之间。
这个老小区的隔音效果不好,隔着薄薄的墙壁,卓谦能隐约听见对面的动静。
墙壁对面就是卓俊贵和周文雅的卧室,他们还没睡,在争执着什么。
卓谦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一下子听得清楚了些。
“那崽子就是头白眼狼,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当心他回过头来反咬我们一口!”卓俊贵还很在意卓谦吃掉那两个鸭腿的事,语气里充满了埋怨,“果然我哥的孩子就跟我哥一模一样,满肚子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