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穿过桃叶渡,吹不进紧闭的雕窗。
华美的居室,精雅的器皿,灯光正照在雪白的窗纸上。
此刻本来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气氛,现在显得更加沉闷。
带雨的乌云压得很低,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屋檐。
光线不明,模糊之中可以看见,屋中贴着一张关夫子观春秋的木刻图,和一张手写极其工整的劝世文。
这里只有一扇窗子,一道门,门上挂着已经洗得很干净的蓝布门帘。
一张虽然已经残旧、却是红木做的八仙桌,就摆在门对面。
桌上有一个茶壶,三个茶碗,还供着一个神龛,里面供着手提大刀的关公。
这只是一间偏房,角落里现在多了一口漆成黑色的樟木箱子。
黄昏已过,流星和月亮还没升起,雨点却已落了下来。
四下更加黑暗,只有雨点敲窗户,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到後来竟如战鼓轻击,催人热血沸腾。
黑暗之中,有人走动,借着雨声的掩护,他的脚步声非但让人无法听得到,就连他的大袂带风时都听不到了。
这次走进屋子来的,竟然是铁无双。
他打着呵欠伸懒腰,一面又用两手捶着胸膛,在屋子里打了几个转,像是在活动筋骨。
这里本来是他的家,屋子中的一切,铁无双也看过几百上千遍了,所以他踱了几个圈子,望着那口漆成黑色樟木箱子呆呆的出神。
在此时,箱子里竟然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于是,铁大爷开始唱歌,“
数九隆冬盼春光,
三更半夜盼朝阳。
花容月貌盼巨贾,
闲散怨妇盼流氓。
夜独豺狼盼女鬼,
单身老头盼大娘。
演戏盼着能封包,
作春图的盼死同行!”
铁大爷对着一口木箱唱得认真而难听,其中字句倒也不无道理。
然后,他点亮烛火,对着木箱踢了一脚,瓮声道,“喂,喂,起床了。”
旧木箱子怎么可以被叫作床?
这屋子里没有月光,没有星光,连白色蜡烛的微光都是阴森森,冷清清的。
爬出木箱的祝枝山依旧睡眼惺松,一张胖脸被映得发白,他勉强笑道,“前面的字句也还罢了,演戏盼着能封包,作春图的盼死同行?……这是什么意思。”
铁无双不屑笑道,“你跟唐寅关系是好,但借他的名义偷偷去作了幅假画,这么干就显的太不厚道了。”
祝枝山切了一声,道,“我是占了他的便宜,却不会盼着他死。”
房子另一个角落,摆着一张很久没有人用过的妆台,一面菱花铜镜上满是灰尘,木梳的齿也断了好几根。
祝枝山一边用那破梳子梳头发,一边缓缓道,“我送去的那幅春图,己经由十二大鉴定名家联合认定。”
铁无双瞪大眼睛道,“就你小子画出的那破玩意,也……”
“邸报主编徐渭甚至当场把它命名为花阵六奇。”祝枝山轻轻的点了点头,显得又舒服,又满意,道,“谎言重复十二遍,会变成普世真理,假画经过十二位名家的反复认定,当然也就成了如假包换的真画!”
在这种高论面前,铁无双只能白眼望天。
祝枝山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道,“这里是一百万两,拿去重修寒山寺吧。”
祝枝山不会半点武功,又没有燕归山那样的高手贴身保护左右,他身上放着这么多银票,确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他雇了挑夫,要求将一口木箱安全地送入桃叶渡铁无双的住所,自己提前安心地躺在那口旧木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