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自己少年时,离家出走至今,在江湖中风吹雨打,吃苦在所难免,但至今为止,燕大少爷连白水都不曾煮开过一壶,哪里会烹制什么劳什子的桂花糖芋苗?
夫人提到独子燕归云时,不免眉飞色舞,道,“归云这孩子,越大越懂事了,一同送来的,还有他亲手所制的梅花糕、赤豆酒酿小圆子,我这作娘的,看着就欢喜,实在舍不得再拿出与人分享。”
这些吃食,全是今日由着马班头操刀,偏偏夫人认定出自燕归云之手,一口一个“我儿子”说下来,马班头更加尴尬不已。
马班头猛然一想,心中大悟,夫人当年怀胎十月,受尽苦楚,这才生出燕归云这根独苗,而这位燕大少爷燕归云,眉目绢秀,一如其母,聪慧异常,超越其父,夫人自然更宠得燕归云至入心入肺。
而今,母子数年不见,乍一见了儿子“亲手”烹制的吃食,夫人难免对着这些东西喜极而泣,这桂花糖芋苗之中的苦涩味道,原来全是夫人的慈母之泪!
马班头强自忍住鼻酸,捂嘴干咳两声。
燕攀龙冷哼一声,道,“大丈夫当勤文习武,成就功名之后,助君主指点天下!这逆子……如今都混成了一个厨子,算哪门子的出息。”
夫人柔声道,“马班头,我家归云的情况,你最清楚,他现在需要去当个主厨来维持生计吗?”
见到燕攀龙夫妇今日又为儿子之事争执,马班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早间的吃食送便送了,自己何苦多事,当初要冒用少爷的名头呢?
如今,马班头只能垂首盯住自己的靴尖,瓮声道,“回夫人话,归云少爷弃文从武多年,如今剑术出神入化,罕有敌手,又兼他性情高洁,天下武人听到归云剑客的名号,无不景仰。”
听人说到自己儿子的好,夫人更觉脸上生光。
燕攀龙叱一声,道,“那也只是匹夫之勇。”
燕夫人端庄贤淑,本是万般好,只是任何人当着她的面,讲燕归云的不是,便是触碰了夫人的底线,需知不肖儿也是娘亲的心尖肉,做娘的疼儿子,自己疼都疼不过来,怎么容得他人去诋毁,天下人不许,连亲生父亲也不允许!
燕夫人今日送宵夜,特意指出是燕归云烹制,目的,不过是用自己的绕指柔肠,感化燕攀龙,而借机修复这对父子之间的紧张关系,哪成想,燕攀龙只要是听到燕归云之事,听一件便要贬上一件!
夫人幽幽道,“你始终还是恨我的归云儿,恨他当初宁死不娶首辅杨廷和的女儿,恨他一个做儿子的,不肯应了这门婚事,不肯为你这当爹的仕途铺路。”
燕攀龙心疼娇妻,见夫人玉面含霜,将自己的声调也降下几分,仍然切齿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作主,他不应承这门婚事己经逆天,我这做爹的,尚可一笔带过,但他,当年竟敢在应天府的公堂之上放下一把大火,如此丧心病狂,法理不容!”
燕夫人道,“燕知府真是一个青天大老爷,满金陵城的百姓们,民意表达不畅时候,便能够聚众围堵应天府衙,年年岁岁,你燕知府体恤民意,从不深究。”
知府燕攀龙处处为民着想,雷公许愿树下,金陵妇老们留言“祝燕知府多福多寿”,此举出自底层百姓的本心,比‘万民伞′那些表面文章更让燕攀龙藉慰。燕攀龙微露得色。
谁知,接下来,燕夫人眼眶红红的话风一转,道,“我的归云儿不小心把你公堂上几张破桌椅点着了,我当时,不是拿出私房钱赔付了吗?”
燕攀龙嘟囔道,“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
夫人越发激动,道,“孩子还小,不懂事!你……你个做爹爹的,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发出十三省通缉令去缉拿他,讲到这大义灭亲,数你燕青天最狠!”
燕攀龙虽然天性酸腐,平常时候对自己的贤妻其实是言听计从,如今,他见得夫人垂泪,一时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表达,“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