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相见,袁荣尔却像对待认识许久的熟人一样,愿意敞开心扉的和钟意秋讲一讲发生在自己家的事情。或许是因为钟意秋帮助了袁艳,更或许是他看出钟意秋对任何和肖鸣夜相关过往的关心与执着。
袁荣尔是个孤儿,十岁爹妈就死,在几个叔叔伯伯家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饭长大,说起来他和袁兵家算是一门户的,袁兵爷爷是他堂叔。他家原本有十几亩地,爹妈死的时候他还太小一个人种不了,几个叔分走了一半。等他长大十五六岁能干重活的时候地却要不回来了,在农村土地就是所有的生活来源,没地种就没钱,日子过不好就娶不到媳妇。
他一直打光棍到四十岁,不过他这个人天生性格开朗有颗童心每天笑呵呵的,村子里的小孩都喜欢他。大家不知道是真的羡慕还是故意嘲讽,都说袁荣尔过的才是快活日子,还给起了个外号叫袁仙人。
那年袁艳妈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疯疯癫癫的到了村子不走了,村里人随便给她点剩饭吃但是她饿极了就进屋里扒人家厨房,被人追着打。后来有一次跑到袁荣尔的破草房里,他不仅没打还给她做饭,帮她剪了乱糟糟的头发又给买了身新衣服。
村里人都打趣袁荣尔说,这疯子一收拾还挺好看,你又是个老光棍,就让给你当媳妇算了,一分钱都不用花。袁荣尔当时并没有这么想,他就是看这个人可怜,下雨大睡在泥地里身上都是被棍子抽的伤痕,谁知道自己好心收留她两天,竟然被她给缠上了,赶也赶不走。
差不多过了一个月,疯子在他家住安稳了加上每天能吃饱饭竟然渐渐清醒一些,而且袁荣尔发现她还真是长的挺标致,大高个大眼睛,说话不是很清楚但是认识字,能写出自己名字叫张凤林。
慢慢两个人相处出感情了,袁荣尔郑重的请了村里当时最有威望文化的长辈,就是义叔的爹来做主按照该有的规矩摆酒娶了她。
在一起过了半年多两个人竟成了村里的模范夫妻,家里干活做饭洗衣服都是袁荣尔操持,张凤林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端茶递水一步也不分开。每周空出一天时间两个人拉手一路游山玩水似的去镇上赶集,袁荣尔给她买些小玩意小零食,换季时都要给她买套新衣服,把原本疯疯癫癫的女人打扮的漂亮幸福。村里的媳妇们聚在一起聊天都是又酸又不服的感叹“活的还不如个傻子!”
他们出事儿那天晚上袁荣尔喝了点酒,睡前还给张凤林讲了段八仙过海的神话故事。所以半夜屋里呼呼啦啦进了十几个人,张风林惊叫时他才醒过来,来人二话不说就拖着张凤林走,袁荣尔拼死和他们打起来,对方怕把村里人闹起来才说张凤林是他们村的人,而且原本有婆家的,因为生病脑子坏了发了疯才跑出来的,家里人找了一年多才找来的。
袁荣尔当然不相信,张凤林见到这群人更是吓的大喊大叫像是回到了原来疯癫的样子。但是对方人多势众,直接一拥而上把他俩按住捆上,为了防止他们喊人又给堵上嘴绑走了。
“这群人已经踩了好几天的点了,他们开了个拖拉机藏在后山,把我们带过去后只把袁艳妈弄上了车,把我打了一顿捆在树上。”即便是说起这些痛苦的往事袁荣尔脸上也丝毫没有悲戚,像是在讲有趣的故事。
钟意秋听的胆战心惊,更着急这么危险的情况和肖鸣夜有什么关系。
“他那时只有12岁,被他妈打了那几天都躲在山上,”袁荣尔接着讲,“这小子狠着呢,小时候随身带着把长长的西瓜刀,用布包好贴着肉藏在身上!”
钟意秋手腕轻颤,杯子里的水往外泼出洒在裤子上,他悄悄的抹掉又攥紧湿润的手掌。
“他那会到我们村已经七八年了,没和我说过一句话,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却救了我们,”袁荣尔像是叹了口气,继而突然有些激动,稍显浑浊的眼睛里闪出黑亮的神采,“十几个壮劳力,被一个12岁的小孩吓的不敢动!钟老师你能想到吗?后来别人都说是因为这小子手里有刀啊,那么长明晃晃的刀谁不怕?但我知道不是,他们不是害怕刀,是害怕拿刀的肖鸣夜!”
钟意秋想说,我不是想不想的到,是根本就不敢想,因为一想就仿佛被那一夜的刀光刺中心脏,疼痛难忍!
袁荣尔语速快起来,像是讲到了故事的惊心动魄处,“最开始他们也不把一个小孩放在眼里,两个人扑上去想按倒他,结果还没近身就被肖鸣夜砍倒在地,血跟河水似的流!”
“我这辈子啊!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幸亏天黑看不清,要是白天我估计我都吓的站不住!”他靠在椅背上庆幸似的笑。
钟意秋心里一片冰凉,他控制不住的想象12岁的肖鸣夜当时在想什么,他害怕吗?腥臭的血液味道是否钻进过他童年的恶梦?
袁荣尔见他脸色煞白眼皮低垂,浓密的睫毛一直不安的抖动,怕自己的话吓着这个年轻的城里老师,马上笑着安抚,“他没伤人,就是砍到腿上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在山上藏五天了准备第二天早上就走离开这里,是为了救我才现身,后来又被他妈哭天抹泪的劝回去......”
装茶的杯子是最普通的土陶,粗糙褐黑的颜色映的茶水都变的黑暗污浊,茶杯口带着一圈明显的污垢,钟意秋却一点不嫌弃的一饮而尽。
如果没有袁荣尔这件事,12岁的肖鸣夜早已独自离开这里去流浪,他会走向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人?是否为谁停留?会经历多少苦难?或许有一番成就......
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再遇见一个叫钟意秋的人了。
钟意秋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恶梦,梦见肖鸣夜浑身是血的趟在地上,手里一把森寒冰冷的长刀,一群看不见脸的人一拥而上把他踩在地上夺走了刀,寒光闪过,刀向他落下......
在梦里,钟意秋一会是旁观者一会又似乎和肖鸣夜重叠,当刀落下时,他甚至透过肖鸣夜的瞳孔看到了它光芒闪烁后灰暗的天空。
半夜惊醒都是一身的冷汗,他抓起手表看时间已过了12点,算着离肖鸣夜回来又近了一天。
冬天的晚上出汗又不能洗,折腾两天下来他就发现自己似乎感冒了。降温后王文俊臭美不穿毛裤被冻病几天了,两个人相互嫌弃相互隔离,自觉的吃饭和义叔分开,怕传染给他。
肖鸣夜回来前一天,预备病号带着准病号,两人去把学校的器材室打扫收拾出来。上周日钟意秋和高小包还有方款冬去旧书市场淘了十几本书,现在全部加在一起也有快50本书了,虽然适合小学生阅读的并不多,但是家里已经放不下了,而且图书馆能先开起来,这些书也可以借给老师或者附近愿意读书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