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艾给自己做了整整两天的心理建设才带着自己的论文稿去找许极,所以他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周萱已经转出小组的人。
“进度一半了还能转组?”白艾对此表现得格外惊讶。
“既然教学观不合,留下来也是无用功,她去别的小组比留在我这里更合适。”许极一边翻看他的稿子,不经意问:“怎么,觉得舍不得她?还是说你也想转?”
“当然不是。”白艾立在一边翻了个白眼:“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她转不转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就纯粹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准确来说,周萱转组走了他还挺高兴,毕竟她这个人在他眼里是在不怎么讨喜,不仅仅是因为上次在办公室两人起了矛盾,更多是因为之前在图书馆,周萱大肆宣扬许极对她有多好,怎么夸赞她怎么照顾她,知道的他俩是师生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许极在追求她。
说实在,这事到现在还膈在白艾心里,就跟个倒刺一样,只要想起来就会不舒服一阵。
后脖颈有些发痒,白艾伸手挠了几下,许极在认真看论文,他就明目张胆盯着他的侧脸。
自开学以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管是自己班上的同学,还是隔壁班的学生,白艾都或多或少听到过他们对许极的评价,除了夸他样貌好,教学认真负责,大多都是在惋惜他性格太冷,不好接近,不管是上课时间还是下课时间都不会像别的老师那样跟学生开玩笑。
每当听见这样的议论,白艾都觉得他们眼中的许极跟自己眼中的许极好像不是同一个人,在他看来,明明私底下的许极性格温和又好相处,细致周到又能照顾人,总之不想他们说的那样,是朵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
但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许极真这么好,对每个学生都这么尽心尽力。
如果周萱说的是真的,那么当初要不是因为巧合让许极搬来了他的对面,又或者住在那里的人不是白艾而是其他人,许极是不是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照顾他们,是不是也会邀请他们过去吃饭,手把手为他们指导论文,关心他们是不是按时吃饭,是不是每次都点外卖,在他们不小心在他家睡着之后抱回房间让他们留宿……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白艾的确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假想气到了。
“这里,目录格式和符号错了。”许极指着第一页跟他说:“我在群文件里发过几篇例文,你可以对照着改一下。还有内容这里也有许多漏洞,我都给你圈出来写了提示,可以一边参考一边进行修改,有问题随时问我。”
白艾闷声点点头,看许极还在慢悠悠往后翻,脑子一热,有些憋着一口气的话脱口而出:“许教授,我的论文问题很多吗?是不是比周萱的要差?”
嘴快的弊端,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问出来了,一时间尴尬得手掌心都有点儿发麻。
可撤回又撤回不了,干脆硬着头皮故作淡定地迎上许极的目光,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随口一问。行为莽撞了,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许极伸出一指扶了扶眼镜,对他的提问表现出些许诧异:“你们写的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为什么会想和她做比较?”
白艾紧紧抿着嘴角,目光第一个败退,躲闪地歪到一旁茶杯上:“我没想跟她做比较,就是一下想起来了随便问问而已,不能回答就算了,就当我没问……”
“她没你写得好。”
许极打断他欲盖弥彰的解释,耐心道:“小组里,你是写得最好的一个,周萱写得是很中规中矩的题材,虽说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却也不会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应付答辩没问题,不过整体来说没什么太大的意义,跟你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在变相夸他的论文有深度,有价值?
白艾一愣,眨眨眼睛,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可真的听到了答复,心情不可抑制地多云转晴了。
纵使嘴角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微微昂着下巴还要嘴硬端着:“其实还好吧,我觉得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挺多的,毕竟第一次写这种题材,手生。”
他双眼透出的洋洋得意自己不曾察觉,却被许极看得清楚,后者当然不介意让他更开心一点,十分纵容道:“不用这么谦虚,第一次能够写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白艾被他夸得飘飘然,有些话跟着脱口而出:“可是我听周萱说,你对她的评价很高,各方面的评价,而且夸奖了她很多次,还处处照顾她。”
“她是这样说的?”许极眉心蹙起,神色浮起淡淡的不悦,显然对这个说法极其不赞同:“我只是说过她的写作过程还算踏实,如果这也能称得上高评价,那我没话可说,至于处处照顾……我想这个话,由你来说会比她更合适。”
不可否认许极对他的确是照顾有加。
所以许极这个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在他这里只有他才有特例?白艾第一次对自己在许极这里受到的特殊对待感到愉悦,神采飞扬的,像只餍足的小猫咪。
不对,不是像,他就是。
思索着该怎么客套一下表示自谦,忽见许极抬头重新看过来,审视一般在他脸上打量一圈,接着,好整以暇地合上论文稿:“所以你刚刚就是在因为这个不高兴?”
白艾飞扬的表情顿时一僵。
他刚刚明明都没说话,许极也没抬头,怎么就知道他在不高兴?
见他不说话,许极自顾自又道:“是不是因为误会我夸了周萱,所以在暗自生闷气?”语气中的潜台词直白得就差直接问他是不是在吃醋了。
所以这能算得上乐极生悲吗?
白艾被这个话题转折噎得说不出个所以然,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多嘴,指尖不自在地蹭着手掌心:“你别想太多,我什么时候在生气?是你误会了。”
“是么?”
“当然,又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白艾决定就此闭嘴,从桌上飞快拿过自己的论文:“我一会儿还有课,先走了。”
他想故技重施逃之夭夭,许极却不给他机会,指尖敲着桌面气定神闲开口:“怎么每次都这么匆匆忙忙,上次在我家也是,原本还想让你吃了早餐再回去,结果出来之后你就不见了人影。”
白艾脚步明显一顿,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刚刚一直都没提,他还以为许极已经忘了这件事,正想顺水推舟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想到最后节骨眼又被对方主动提起来。
尴尬的记忆又一次涌上脑海,白艾只能停住脚步,忍住不自在,木着一张脸干巴巴对他那晚收留自己的善举道了声谢。
“不用,应该是我谢谢你才是。”许极微微轻声道:“毕竟你也是为了帮我录入文件,为了表达谢意,你有没有想吃的,今晚给你做。”
白艾现在一心只想赶快离开,哪儿还有心情点餐:“随便,你开心就好,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好吧,那我只好自己决定了。”
许极说着,眉头微挑,不知怎的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那天看你好像有些误会,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其实我完全没有嫌弃你睡相的意思,而且据实来说,你的睡相并不差。”
“……”
“除了粘人些,还有尾巴总爱乱动,别的都很乖。”
“……”
目送顶着一脸凌乱的白艾离开,许极终于忍不住,抚额低低笑起来。
……
有一些选修课完全是为了凑学分随便选出来的,基本不会有人认真听讲,比如白艾现在正在上的电影鉴赏,对他来说纯粹就是混时间的无聊课堂。
讲台上老师已经退到一边批改作业去了,大屏幕正在投影播放一部时间久远的国产抗日电影,老套的情节和堪忧的画质吸引不了一群青春正盛的大学生,基本所有人都埋头在底下各玩各的,只有极少数的人会百无聊赖真正去看电影。
白艾不属于这极少数人中的一员,从许极办公室逃出来时的兵荒马乱中缓过来,彼时他正无聊地将额头搁在桌面上,手机放在桌下刷微博看留言,顺便跟远在y市的杜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杜恒:“元旦我就回来,当天放学当天回,你得等我啊,别早早回了你爸妈那儿。”
白艾:“你知道现在离元旦还有多久么?你怎么不干脆去年过年就约着?”
杜恒回了个摇尾巴的表情:“提前约好免得出意外嘛,放心,哥会记着,给你带礼物,再说了我还要介绍你嫂子跟你认识呢!”
他指的是那个新交的半返祖人类男朋友。
白艾嘴角抽了抽:“大男人家家的,能不能别用这么傻逼的称呼,你男朋友就没教训你么?”
杜恒哈哈一笑:“什么教训不教训的,我都说了咱俩家庭地位一目了然,我才是作主的那个,他要跟我说一句重话,分分钟不理他,他哪儿敢?”
白艾:“……”
这个话题跳过,杜恒开始絮絮叨叨问他喜欢什么礼物,吃的还是用的,穿的还是玩儿的,让他挑一两个出来,他也好照着大方向给他准备礼物。
白艾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但又舍不得这个刮油的机会,撑起身子坐直了开始认真思索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杜恒大出血。
伤脑筋。
皱着鼻子把能想到的都过了一遍,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低下脑袋正准备打字告诉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扫过来,好像有意无意盯着他。
于是,条件反射飞快抬头,老师还在认真批改作业,前排的学生好些都已经睡过去了,稀稀拉拉就剩几个在交头接耳打游戏,转过头看了一群,大家都在各做各的,并没有人看他。
怎么回事,是他第六感又出问题了?
疑惑地又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无法,只能怪自己想太多,挠挠脖子转头将最新看上的在贩限量版球鞋型号发给杜恒,让他务必想办法帮自己弄到。
杜恒很快回复:“就这个是吧?没问题,保证给你带回来。”
得到承诺的白艾舒坦了,礼尚往来,爽快答应下杜恒说的元旦之约,心满意足退出去继续刷微博去了。
下课铃响,所有学生陆陆续续收拾好书本提起精神站起身,有课的需要换教室继续上课,没课的则是暂时获得解放,准备赶回宿舍瘫完剩下的半天。
白艾属于后者,不过他没准备现在就回去,时间还早,才四点不到,所以他打算回家带上电脑直接去图书馆,把今天许极在论文稿上给他圈出来的问题点梳理一下,顺便改改论文格式。
在图书馆一呆就呆到了晚上,直到肚子受不了咕咕叫起来,拿过手机一看,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八点,是该回去了。
揉揉埋得发酸的脖子,起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图书馆。
这个时间点算是比较特殊,没课的人早就回去了,有课的还得再有半小时才下课,一路上没多少人,宽敞明亮的大路上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踩着落叶前行的沙沙声。
将沉浸在论文中一晚上的思绪抽出,开始认真思考晚上要吃点儿什么,在超市和外卖之间犹豫了一阵,最终选择了后者。
走过岔路口时习惯性抄近路拐进小巷子,为了节约等待的时间,白艾一手抱着电脑,一手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开始浏览,从第一页慢吞吞往下翻。
时节已经步入深秋,晚风率先带上有些刺骨的凉意,树叶差不多都已经枯黄,偶尔随风卷下一两片,打着旋落在地上,带起一声微响。巷子里的路灯年久失修,比起前几天又坏了好几盏,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白艾困意上来了,眯起眼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抬头时看见前面格外漆黑的路,嘀咕着负责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负责,有点儿后悔走这里。
随便下单一份快餐后退出界面打开手机手电筒,被光亮包围着觉得心安不少。
然而就在白艾走到跟上次同样的地点时,那种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甚至还伴随着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这一次,白艾可以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因为他甚至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有刻意放轻步伐落地,但不知是失误或者什么别的原因,还是被他给听见了。
有人在跟着他!
警惕信号瞬间拉响,白艾绷紧了神经猛地回头,然入眼的除了一片被晚风缠弄着晃晃悠悠飘落下来的枯叶,再没有别的东西。
困意□□干净净冲散,那晚躲在被窝里看完的跟踪案件自动浮现在脑海,凉意从背脊一直窜上天灵盖,白艾紧紧攥住手机,只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狠狠吞下一口口水,不敢多留,挑了个最近的巷口匆匆拐出去。
距离到家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地段原因,这个时间点路上根本没有多少人,偶尔有汽车过来也是一闪而过,就算走在明亮的大路上白艾也没感觉有多少安全感,怕被那人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他,白艾忍着一直不敢回头,步履匆匆恨不得立刻飞回家,甚至额头上都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距离小区大门还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并没有消失,白艾呼吸都急促起来,脑袋里飞速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给程滔打个电话壮壮胆,顺便吓吓这个跟踪者。
可是有什么用?程滔再厉害也不可能立刻赶过来。
心惊胆战想要直接冲进小区,一抬头,惊觉在他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
止步不及的白艾硬生生撞上去,被对方很顺手地敛入怀中,看起来倒像是他一头扎进了对方的怀抱。
接触的一瞬间,小猫咪满身的毛都快炸起来了,耳朵瞬间蹦出来用力撇在脑后,半张着嘴发出威胁的哈气声,甚至条件反射在对方手背上狠狠挠出一条长长伤痕,企图以此让对方知难而退。
意外的是对方受了他一爪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好脾气地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怎么这么凶?这次我没有出现在你背后啊。”
掌心温暖的大手落在头顶,白艾后知后觉认出来对方是谁,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迅速收起爪子,无措地睁大眼睛望着他,面色惨白,微微张开的嘴唇还清晰地露着两颗尖尖的獠牙,一副被吓得不轻的色厉内荏的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许极眸色渐沉,想要把这只可口至极小猫咪揉进怀里的念头开始暴涨,可是想归想,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贸然动作只会吓着他,讨不着任何好处。
于是,克制地用手臂圈住他的腰,一手安抚一般将他冰冷的手整个包裹在掌心,他的手比他小了一圈,腰身也比同龄男生更加匀称纤细,男孩儿比不上女孩子那么柔软,但是抱起来却是异常的舒服,让人不舍得放开。
“许,许教授?!怎么是你?”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这会儿骤然放松下来,脚掌心都在发冷,连声音都隐约透着颤抖。
“我去学校送资料回来。”许极低头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像是才发现他的异常,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白艾努力平缓着心跳,因为许极的出现驱散了不少恐惧,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没有立刻回答许极的话,而是反问他:“你刚刚过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你说的人是指谁?”许极说:“我只遇见了几个逃课的学生,以及两只流浪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流浪狗?没有别人吗......”
难道又是他想太多,自己吓自己?
白艾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是空荡荡的街道,夹杂着偶尔飘忽落下的枯叶,除了他们两个,在看不见别的人影。
真的没有人吗?还是因为他敏感期快到了,导致对周围事物的感应也过于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