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行医六十年,这个太医院院正,也当了有二十多年了,却还从未见过一例这样的病人。驸马的病,找不到起因,就好像整个人一夕之间,由内而外地亏空了。我们俗话说,病把底子都掏干净了,但驸马的身子骨,这底子却好像东流水、指间沙一般,是止不住地流走的。”
他掀起松弛的眼皮,小心看了一眼秦舒窈。
秦舒窈只觉得寒意从心底漫上来,但仍旧维持着体面,“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不要绕圈子,孤不迁怒于你就是。”
院正应了一声,头埋得更低了,“我们通常说,对症下药,而眼前的问题是,找不到症结所在,只能开一些温补养身的汤药,好生将养,或许能有所拖延。但请恕臣直言,此法终究治标不治本,驸马如今不过呕血昏迷,但长此以往,恐怕种种亏空都会体现出来,届时……”
他深深一揖,“还请长公主心里有个准备。”
分明是初夏好时节,秦舒窈的心里却冰冷得像置身雪地。
的确,巫蛊造成的伤害,就该是医家找不到病因才对,顾千山他本就没有任何病症,他只是,被她的心愿反噬,生命在以看得见的速度流走而已。
这老院正说话倒也坦率,没有与她打马虎眼,而她即便是把他逼死了,也是逼不出法子来的。
所以,她最终只能从梗得生疼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下巴昂得高高的,纹丝不动。
“那就有劳你,替驸马开些补身子的汤药。”
“是,臣必定尽心尽力。”老院正应了。
也不知是出于医者仁心,还是见这跋扈惯了的长公主陡然如此通情理,有些过意不去,还额外补道:“或许是臣医术不精,没能诊出驸马的病因,长公主也可再往他处延请郎中,多试一试。”
秦舒窈忽地苦笑了一下,苍凉得。
这是太医院的院正,替一国天子诊治的人,普天下还能有几个比他还要高明的郎中呢?这话不过是安慰,她听得明白。
可是,因为她心里清楚,顾千山的病是怎么来的,所以这善心之言,也分毫安慰不了她。
是她把顾千山害成这样的。
但是,她不会任由他死掉的。
虽然她眼下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她一定会有办法。
她吩咐了桃夭给老院正赏钱,让他领着小药童去开药方了,自己回到房中,走回顾千山床边。
“孤回来了。”
躺在床上的人轻咳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长公主果然是去去就来,速度这样快。”
“难道你希望孤不回来?”秦舒窈板着脸道,“那把你丢掉算了。”
话虽这样说,却坐到他床边,轻轻将他卷起的衣袖放了下去,又把他的手臂重新塞回被子里。
顾千山的笑容却更明显了,甚至带着几分玩味,“那长公主说到做到,把我丢了吧。”
“……”
秦舒窈心说,自己怕是一开始就不该同他玩笑,从前虽然他也不怕她,但好歹没有这么放得开,现在倒好,半点也不客气了。
怕不是人病着,躺在床上无处可去,思维就格外活泼啊。
然而她刚无声地飞了一个白眼过去,眼前人却忽然收了笑容,道:“反正我也已经这样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也谈不上如何自艾自怜,却忽地扎进秦舒窈心里,狠狠戳了一个窟窿。
她忍着鼻酸,声音却仍努力保持平静,还是平日里冷冷的音调:“嗯,是该丢了,最近越来越胆大包天,都敢拿话来顶撞孤了。”
眼前的人静了一静,再开口时,又重新带上了温和的笑意,“方才院正怎么同长公主说的?”
“说你从前在山上过得清苦,底子不好,近来时气所感,就给发作出来了。”她轻哼了一声,“说给你开些汤药调养,再让孤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
顾千山忽然笑出了声来。
“那看来,长公主就算想丢掉我,一时半会儿也是不行的了。”他眉梢眼角都带着调笑之意,“只能有劳长公主了。”
见他神情放松,秦舒窈悬着的一颗心也略微松弛下来,有些庆幸,她的演技仿佛还是可以的,这套话编得还不错,应当没有令他起疑心。
“是啊,”她俯下身替这人掖了掖被角,“你说孤这驸马挑的,真是给自己添麻烦。”
这个姿势下,二人离得近,她忽地就听顾千山在她耳边笑了一声,声音轻轻的:“我是不是快要死了?”